第七章 进城以后
去,总觉得会交臂失掉了什么宝物一样。钓鱼者的心情,也是如此的。
……
我的声誉只是鹊起一时,不久就被一位新来的病友的成绩所掩盖。这位同志,采集石子,是不声不响,不约同伴,近于埋头创作的进行,而且走得远,探得深。很快,他的收藏,就以质地形色兼好著称。石子欣赏家都到他那里去了,我的门庭,顿时冷落下来。在评判时,还要我屈居第二,这当然是无可推辞的。我的兴趣还是很高,每天从海滩回来,口袋里总是沉甸甸的,房间里到处是分门别类的石子。①
正当他兴致勃勃地摆弄那些五光十色的石子的时候,有一天下午,一位二十年前他在抗战学院教过的女学生来到他的房间。女学生很关心老师的养病生活,看见他房间里堆着很多石子,就劝他养海葵花。女学生也是来养病的,住二楼,很喜欢海葵花,房间里正饲养着两缸。
女学生借了铁钩水桶,带着老师到退潮后的海边岩石上,去掏取这种动物,她的手还被附着在石面上的小蛤蜊擦伤。回来,她把孙犁室内窗台上的鱼缸——那里泡着孙犁最得意的石子——取下来,倒出石子,换上海水,养上海葵花。然后,坐下来,高兴地问老师:“你喜爱这种东西吗?”
“唔。”
“你的生活太单调了,这对养病是很不好的。我对你讲课印象很深,我总是坐在第一排。你不记得了吧?那时我十七岁。”
时间太长了,听过他讲课的学生很多,他的确不记得了。岁月已经把她推向中年。他们见面的时候,还是冬天,她穿一件黑大衣,围一条黑色大围巾,样子像外国的贵妇人,哪里去寻找当年抗战时那个单纯、热情的小姑娘的影子?
女学生喜欢去公园看猴子,有一次把孙犁拉上,带了水果食物,站在草丛里,一看就是一上午。她对孙犁说,十七岁出来抗日,父亲在土改时死亡,她没有思想准备,想不通,因而得病。但这话只能向老师说,不能向别人说。
孙犁实在不喜欢那些海葵花,他认为这种东西,从捉到养,整个过程,都令人讨厌,“它的生活史和生活方式,在我的头脑里,体现了过去和现在的强盗和女妖的全部伎俩和全部形象。”终于,他把海葵花送给了女学生,在缸里又养上了石子,虽然他知道这实在有负于女学生的一番好意①。
在夏天,前来探望病人的家属很多,疗养地变得热闹起来。孙犁的妻子也带着小儿女来了,见他病情明显好转,她很高兴。
每天上午,孙犁跟着人们下海游泳,也会了几招,但不敢往深处游。一天,某少年倜傥的“九级工程师”和他同游,渐渐把他引到深水,如果不是他发觉,退回得早,险些喝了水。在病人中间,这位工程师资历最浅最年轻,每逢舞会,率先下场独舞,招徕女伴,围观者愈众,他愈洋洋自得。对此,孙犁不免有些感想:
这是病区,这是不健康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病。在这里,会养的人,可以把病养好,不会养的人,也可能把病养坏。这只是大天地里的一处小天地,却反映着大天地脉搏的一些波动。②
疗养院的管理和医护人员都是山东人,朴实,热情,照顾病人很周到。因孙犁初来时是重病号,家属来看他,都是住招待所。后来看他好多了,疗养院的人很高兴。冬天,妻子又来看他,他们就搬来一张床,把病房变成“洞房”,还照顾妻子和他一同吃饭。于是,这位农村妇女,也算见了世面,不仅大开洋荤,还学会了一些烹饪技艺。她对孙犁说:“我算知道高汤是怎么个做法了,就是清汤上面再放几片菜叶。”
“插播”的故事
正在这时,在孙犁的感情生活里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不大,在他的疗养过程中,算是一个插曲。
且说青岛疗养院的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