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20年的夏天,阳光如此逼人
“别提他。”
为什么别提呢?陈独秀木然,后来又摇摇头。
女人笑一下,说:“我是一双他穿过的鞋子,说扔就扔。扔了都五年了。”
陈独秀瞧着自己的光脚丫子出神。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施芝英。”
“听我演讲,什么感觉?”
“没听你讲话之前,我是这个感觉。”施芝英伸手,按熄电灯,房间顿时一片灰暗。“听你一番讲话,就是这个感觉。”
她复又打开了灯。
陈独秀觉得这女人聪明。
“书生之言,不会有这番功用吧?”陈独秀淡然地说,一边说,一边心里振奋。他始终明白自己讲演的那种冲击力。
施芝英的回答态度诚恳:“不然,我也不会救你。我一个弃妇,敢背你敢扶你么?”
陈独秀盯着这位穿着碎花儿布衫的女医生,仔细盯着,长时间盯着。这时候女医生就发出了一声笑,笑声碎碎的,同时,她的笑容很妩媚。
就在这一刻,相隔四个街区的上海半淞园里,站在九曲桥边的毛泽东兴致也很高。
“诸位,诸位,”毛泽东高高举手,摇着,招呼众人,“离别时分,大家来合个影!你们到法兰西,我留在岳麓山,又要几度春秋不见故人喽!”
一群来自湘江岸畔的男女青年在上海半淞园聚会。几天后,其中的六位就将登轮赴法留学。
“润之!”赴法留学青年萧子璋忽然举起双手,按在毛泽东肩头,两眼直瞪,“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舍不得抛下你的杨开慧?”
“哪里话!”
“那就横下一条心,走!两天之后,跟我们一起登船,到法兰西喝咖啡去!那名单上,本来就有你毛润之嘛!”
有人附和,都说要毛泽东同去。毛泽东笑,摆摆手,他是铁了心不留洋的,于是他这样大声说:“第一,毛泽东不懂洋文,怕到了法兰西受气。子璋,你忘了?那天跟你学法语,三天没记准一个词。第二,大家都走了,总还要留个把人看看家吧?开开窗呀,扫扫地呀,看看这个很不干净的家到底还得怎么打扫呀,家里弄干净也很要紧啊,你们日后就不回湖南老家了?”
“有理,有理,”好几个人笑,“润之说话总是强词夺理。”
“我毛泽东还有几句话要说。”毛泽东的表情有点严肃起来。
“讲!讲!”大家点头。
“大家在湖南,学习很诚恳。到了法兰西,好学风务必不要丢掉。我有个建议,无论到什么地方,只要有三名以上的会员,就要组织起学术谈话会,交换知识,养成好学的风气。”
萧子璋说:“这一条,我们能做到!”
“既然如此,”毛泽东说,“我还有个请求。”
“讲!讲!”
“你们远涉重洋,为的是西天取经。我在家中守门,是就地打坐念经。大家一个目的,都是苦苦探求救国之真理。我希望诸位游僧发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必得来封信跟我这个在家和尚通通气,大家一定要互相启示,一齐得道,共同成佛!”
众人觉得这句话说得好,于是一起鼓掌。
“那么,八方和尚,一起拍照了!”毛泽东再次指挥,把大家唤在一起。
众人刚站齐,闻得咔嚓一声之后,便又听得一声尖利利的叫,那是一位年轻人跑进了半淞园,把手挥得像风车一样。
“毛润之!”那人喊,“你要找的人,在印刷厂!”
毛泽东果然在印刷厂见到了陈独秀。
找得好苦,总算见着了。他发现陈先生瘦了一圈,不仅瘦了,脚也有点瘸,毛泽东后来知道,这是他爬墙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