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抗,全国的枪和矛都在滴血
共产党党魁之长子,恨之入骨。离陈延年的流血处仅半里之遥,便是龙华寺老和尚法印之墓塔。法印在十年前对陈延年的父亲说:尔命如钟。
十年后,法印收了陈独秀的长子之血。
龙华寺的钟声在当夜的响声,比风声更凄凉。
陈延年就义之后,蒋介石下令不准收尸。第二天,上海各大报纸欢呼铲共胜利,说是清党取得又一重大战果。
烈日当空,烧了好几日了。武汉七月,闷若蒸笼。陈独秀走得汗流浃背。失子之痛如尖利的猫爪子一下一下刨着他的心。延年在世时,没少顶撞他,但是一旦延年走了,陈独秀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喜欢这个孩子。
陈独秀走累了,靠着墙站了一会儿。他以前走路是从来不需在街上站一会的,这几天,他实在心力交瘁。今天,他是去看另一个儿子。
陈乔年生病了,老咳。由于发热,他一张脸总是红扑扑的,眼睛也特别水汪汪。陈独秀已经看过他好几次。这次,得了长子噩耗,他又特别想念次子了。二十五岁的乔年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工作勤勉,只是多病。
陈独秀推开黑漆木门,踏入天井就问:“乔年,病好一点吗?”
房内病榻上,陈乔年支起身子。“爸爸,”他虚弱地说,“妈妈来武汉了。”
“哪个妈妈?”陈独秀进屋,还没坐下,闻言就楞了。
儿子说:“我的亲妈妈。”
陈独秀当然更吃惊了。他回头一看,果然看见自己的结发妻子正迈动着小脚,从天井跨入堂屋。她身姿一如既往,颤颤巍巍。
陈独秀第一个直觉就是想避开。他不想见自己的发妻。
于是他匆匆对儿子乔年说了一句“我隔天再来”,就想隐遁。
刚到门口,便听儿子一声叫唤:“爸爸!”
陈独秀站住了。他看见了儿子的充满希冀的目光。这目光是从黑乎乎的病床上亮过来的。
乔年又说:“爸爸!”
陈独秀迟疑了一会,说:“好,我不走。”
高晓岚颤颤地走进堂屋,又颤颤地走入内屋。陈独秀坐着,不言不语,一直盯着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发妻。高晓岚虽眉目清秀,然年过半百,毕竟是个老太婆了。
陈独秀招呼一声:“晓岚。”
妻子一愣,揉揉眼,说:“是我。”
“怎么出远门了?”陈独秀站起来。
高晓岚凝神地朝自己的丈夫看,她发现也有一张细细密密的蛛网覆盖在丈夫的黝黑的脸面上了,如同自己一样。岁月啊,岁月就是一只大蜘蛛呢。高晓岚咧了咧嘴,算是冲丈夫笑了笑。她说:“是啊,怎么出远门了,我也问自己,我一双小脚,怎么就出远门了!我是个从来不出家门的人啊!都五十一了,这还是第一次跨出陈家的门槛啊。若不是听说乔年病重,我哪里会出门,出省,从安徽跑到湖北来?”
“你受累了。”
妻子闻言一愣,泪落了下来:“这么多年,头一回听你说这么好听的话。”
乔年说:“爸爸,妈妈走了太多的路,脚痛,你让她坐!”
陈独秀二话不说,去天井取来一只木脚盆,兑上热水。他说:“晓岚,过来,我为你洗一洗脚。”
高晓岚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乔年,你爸爸说什么?”
儿子倒受了感动,对妈妈说:“他说,他要给你洗脚。”
陈独秀扶妻子坐下,说:“夫妻名分一场,你今日既脚痛,我洗一洗又何妨?”
水声响起来,陈独秀为其洗脚。脚很小,一把就能握在掌心里。
高晓岚盯着哗哗有声的洗脚水,问丈夫:“我们拜天地至今,几年了?”
“二十八年了吧?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