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一榻茶烟畅谈怪事 百年眷属误种情根
面还盖着内号戳记。日期底下又印着一方小长方的图章,是“漕臣过目”四个篆书。我心中要想说那漕臣不就是漕台吗?这不过是一张上司衙门发下来的便条罢了,有何稀罕,也值得如许大惊小怪的?再看那条上写的是:
谕清河办差家丁知悉:着即立刻封备头号三道舱官船一只,人夫四十名,限来日黎明齐集大码头伺候,本部堂官眷南下公干,勿延!着即将此谕由三百里排递下站,沿途经过各州县,一体备接,切速毋违!特谕。某月日漕署发。
我看完了,对那书启道:“这是一张漕帅要差的例条罢了!与我们说的兔子有何影响?你将他当作宝货般的古董收着,是个甚么意思?还说是一张满洲人喜欢交接兔子的纪念品,就更属令人费解了!”那书启笑道:“上司要差是一件常行的事,本不足为异。但是我胡须过白了,从未见有照这样龌龊差办过第二次。一个堂堂督抚的女公子跟着戏子逃跑,要首县办供给,已是破题儿头一遭;还要倚着老子的威势,把国家设的驿马不心疼,替他排递奸夫淫妇沿途卷地皮的先声,这种不顾体面,敢作敢为,除却他们煌煌华冑做得出,我们汉人家的子弟,莫说是个未出闺门的幼女,就是中举中翰林的公子们,也未必敢于如此哩!”
我说:“你说了一大起没头没脑的话,囫囵吞枣,我一句都听不懂。你要说就得说明白了,也让我见识见识外面的怪现象。”那位书启道:“我晚瘾尚未过足,我房里有的是好茶,是预备寒夜客来用的,你何不锁了房门,同我过去,作长夜之谈何如?”我道:“这是最合我的宗旨,我时常一个人看书,还看到天亮呢!何况有人陪着,又有笑话听,省得我新搬移的地方睡不着,倒反惹出一肚皮愁闷,令人难受。房门也用不着锁,我也没有多银钱,怕甚么呢!”当时就带好了门,随那书启老夫子两人走了过去。
原来就在西花厅戏台旁边一间小耳房,地方虽不宽大,却也裱糊得雪白干净,房里位置楚楚。那牀上陈设了一副鸦片烟具,桌上放着一个红泥火炉,烧了一炉活泼泼的火,煎得那壶茶,犹如翻江搅海的一般滚透。再朝书案上一看,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大堆信札,我就随手抽了一张看去,原来是致山东绅缙的一件书信稿,上面有一行添在旁边的字,我认得是我年伯的笔迹:
闻贵省有起义民,习拳讲武,一经降神,则锋镝不能伤其身,枪炮不足致其命。昔黄帝征蚩尤,大禹锁水怪,均以神道济人力之不足,载在史书,似非虚妄可比。目今异族为害,屡肆凭凌,正赖此等义民。驱孽除妖,在斯一举。某当致函东抚,嘱其保护,乞足下将其神异处略示一二,以新鄙人耳目为祷。
我当下对那书启问道:“这封信稿上所说山东习拳的义民,究竟是起甚么人?据他信上的语意看起来,总不离乎妖邪惑世。年伯这么一位道学君子怎么也信起异端来呢?依我的愚见,这起人是断断靠不住的。你何不谏阻他,莫要发这封信,致被有识者所笑呢!”那位书启道:“小翁,你没有看见那一段话是老东亲笔添在上面的吗?这件事我虽未亲眼所见,然而从前北省早经就有此等匪徒,自称神拳太保大师兄,听见人说,无论八十岁的老头儿,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拳神一附上身,就不避锋火,勇敢直前,那些炮子打在他身上,犹如落下水一般。但亦有验有不验的,而且念的咒语,更属不值一笑。”我忙问他:“是个甚样的咒语,你可记得么?”他道:“天门开,地门开,释迦古佛下凡来,左手搀着孙行者,右手又抱李红孩子,关公骑下赤兔马,祝融摇旗把火催,不问耶稣并天主,管教顷刻尽成灰!”我听了,几乎笑出泪来:“这成个甚么咒语!直是几句秧歌罢了!至于那孙行得更是无稽之谈,显见是不逞之徒,借故附和,即此已可知他的其余本领了。我们不必去说他,还是谈谈我们兔子历史,比较听这种野蛮话有点趣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