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在他凄凉的父爱深处,潜存着一种他自己也不知来自何处的怨气。
她接着说:
“别害怕。在这样的季节,伙着舅舅、舅妈、您——我的爸爸再加上一个朋友到圣-米歇尔山上去走走是最自然不过的。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且即使知道了,对此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等我们回到巴黎的时候,我会把这位朋友归还到其他朋友的行列之中去的。”
“行啦,”他回答说,“就当我没有说过。”
他们又走了几步。德-帕拉东先生问道:
“我们是不是回屋里去?我困了,我想去睡。”
“不,我不,我还想走走。夜色这样美丽!”
他含意深沉地说:
“你别走远了。晚上会碰到什么人很难说。”
“啊!我就在窗前走走。”
“那么,再见了,我的宝贝女儿。”
他在她的额头上快快地亲一下,回去了。
她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坐到一张安装在橡树根旁的椅子上。晚上热,到处浮飘着田野的气息、海的气息和雾气沉沉的光。在满天的月光下,海湾挂上了一幅薄纱。
蒸气像白色的烟似的爬上来,遮住了现在该已经被涨潮淹没了的沙丘。
米歇尔-德-比尔娜夫人双手交叉搁在膝上,凝视着远方,在竭力检视自己的心灵。它像那些沙丘似的,掩在一层穿不透的白色云雾下面。
在巴黎的时候,她曾有过许多次坐在自己起居室的梳妆台前,就像现在一样,坐着扪心自问:“我爱的是什么?我的愿望又是什么?我在期待什么?我要什么?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除开满足自娱自足的乐趣和对取悦于人的深切追求(这种追求是她的极大享受)以外,在她心里只有瞬息即逝的好奇心,从不曾有过什么别的感触。她也决不曾因为过分审视自己的容颜和身材以致忽略审视自己的心灵。直到现在为止,对于所有能感动别人的那种说不清的情趣她已经死了心,它们无力使她感动,至多使她分心而已。
然而每当她感到心里对某个男人产生了亲切操心的时候,每当有对手来争夺现在她掌握中的男人,而且过分激动了她女性本能,在她的血管中燃起一点儿眷恋之情的时刻,她会从这种虚假爱情的起始里,发现一种比单纯的成功喜悦更为炽烈的感情,但那从来不会持久。为什么?她腻烦了,她倒胃口了,也许她看得太穿了。一切男人在开始时曾使她起劲、不安、感动、入迷的东西,对她很快就都变成熟悉、不新鲜、老一套。所有的男人无一相同,但却过于相似;在她看来他们中间还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他具有的天性和品质足以使她长期牵记并将她的心投入一场爱情之中。
为什么这样呢?是出于他们的过错还是出于她的过错?是他们缺少她所追求的还是她缺少使人相爱的呢?人们相爱是由于人们有缘相遇,遇到了为之天造地设的人,还是仅仅由于人天生有爱的功能?有时看来,好像所有人的心儿都应当和肉体一样,有它的胳膊,温柔的向外伸出去的胳臂,它拉、它抱、它箍,而她的心是个没有胳膊的残废人——它只有眼睛,她这颗心。
人们常常看到有些男人,一些出众的男人发疯似地爱上了与他不匹配的、没有灵性、没有才华甚至没有容貌的姑娘。为什么?怎么会的?有什么奥秘?因此这不仅是由于某种天意安排的邂逅而引起的人们之间的质变,而是某种与生俱来的种子在顷刻之间的怒发。她曾听到过一些知心话,她曾撞见过一些秘事,她也曾亲眼见到过来自心灵骤发的陶醉之情;她对此思绪万千。
在社交场合里,在常规的来往拜访、吵吵闹闹和富贵中人没有意义的零星无聊的傻话里,她有时会抱着羡慕甚至怀疑的惊奇,发现某些人,某些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