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无可奈何地向着医生的妻子跑过去,并且从从容容推着她向门口走,一面说道:
“请您让我和她待一会儿,这是乳炎症哟。我去使她宁静一下。等会儿我再来找您。”
等到他回到床前的时候,基督英已经重新躺下去了,并且继续不断地哭,身体不抽掣了,她是精疲力竭的了。后来他也哭起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哭。
乳炎症到夜里真地发作了,跟着来的是精神错乱。
经过好几小时的极端动荡以后,产妇忽然说话了。
侯爷和昂台尔马都是愿意留在她身边的,正斗着纸牌消遣,一面低声计算自己的点数,现在自以为被她召唤,随即都站起来走到了床边。
她没有望着他们,或者她简直不认识他们了。一副死灰色的脸躺在洁白的枕头上,满头金黄的头发在两边的肩头上披开,她用一副明亮的蓝眼睛瞧着那个陌生的世界,那个神秘的和虚构的,疯人们都在那儿生活的陌生的世界。
她双手伸长在被盖上搁着,有时由于无意识的迅速动作,以及痉挛和惊跃也移动一下。
开初,她并不像是和什么人谈天,不过像是看见什么和述着什么。她说的事情显得是没有条理的,令人难懂的。她找着了一堆高得跳不上去的岩石。她害怕扭伤筋骨,随后她不很认识那个对她伸起两只胳膊的男人。随后她谈到各种香水了。她像是搜索好些被她忘了的语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甜美?……这像葡萄酒一样教人微醉……葡萄酒微醉着人的思想,而香水微醉着人的梦想……用着香水,人体会得着香气的本身,种种物件的和世界的香气的本身……人体会得着花奔、树木和野草……人的辨别力一直达到那些在古老木器、古老地毯和古老帏幕里边睡着的古老住宅的灵魂……”
随后她如同经过一阵长久的疲乏似地,面部有点儿皱起来了。她慢慢地,笨重地爬着一道山坡又向一个人说道:“唉!再抱我罢,我要求你,我快要死在这儿了!我再也走不动了。你照从前在山隘顶上做的那个样子来抱我吗?你可记得!……你真爱我!”
随后她喊出一道显示忧虑意味的声音;一种很可怕的现象在她眼里经过了。她看见了她面前有一头死的牲口,并且央求旁人移开它,不要使它受到痛苦。
侯爷用很低的声音向他的女婿说:
“她想起了我们从尼日尔回来的时候在半路上遇见的那一头驴子。”
现在她向那一头死牲口说话了,安慰它了,向它说起她也是很不幸的,她自己,比它更不幸,因为旁人丢掉了她。
随后,她忽然拒绝一件强迫她去做的事情。她嚷着:“噢!不成,不要这个!噢!是你……你……你派我拉这辆车!”
这时候,她喘气了,像是真地拉着一辆车。她哭着,哼着,不住地嚷着,并且在半小时以上的时间里,她无疑地一直向那个山坡上走,一面用好些可怕的劲儿拉着驴子的那辆车。
后来有人狠心地鞭她了,因为她说:“噢!你真揍得我疼,至少你不要再揍我,我一定向前走,不过你不要再揍我,我哀求你……我一定照着你的意思做,不过你不要再揍我!……”
随后她的忧惧渐渐平息了,一直到天明,她仅仅从从容容说了些胡话。以后她瞌睡来了,结果她睡着了。等到她在午后两点钟光景醒来的时候,体温依旧是很高的,不过神志却清楚了。
然而直到次日,她的思想依旧是迟钝的,有点儿不稳定,一起一伏似的。她不能随时找着她需要的那些字眼,并且可怕地费着气力去寻觅。
不过,在继续休息了一夜之后,她完全能够控制自己了。
然而她觉得自己换了样子,如同那一场陡发的急症改变了她的心灵。她的痛苦减轻了,但是幻想增加了。种种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