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门峡大坝和它孤独的反抗者
三门峡水利工程已经无可避免,黄万里在反对的同时也提出了补救之策,即三门峡大坝一定要能刷沙出库,为日后泥沙大量淤积预作准备。
接下来,在1957年6月10日至24日的三门峡水利枢纽讨论会上,黄万里再次舌战群儒。讨论会上分了三派,拦洪蓄沙的高坝派、拦洪排沙的低坝派和只有黄万里一人的反上派(反对上三门峡工程)。
高坝派主张立即建三门峡大坝,拦洪蓄沙,清水出库,并反对减少库容,主张建360米大坝。
低坝派也是少数派,以温善章为代表,主张拦洪排沙。他们希望保护耕地,减少库容,降低蓄水线(335米或330米、320米)。
黄万里则属于孤立派,他后来回忆说,当时出席会议者“大多同意苏联专家的设计,只有笔者一人根本反对修此坝,并指出此坝修后将淤没田地,造成城市惨状。争辩七天无效后笔者退而提出:若一定要修此坝,则建议勿堵塞六个排水洞,以便将来可以设闸排沙。此点全体同意通过。但施工时,苏联专家坚持按原设计把六个底孔都堵死了。”结果是1970年代,这些底孔又以每个1000万元的代价打开。
黄万里所说的一切问题后来都变成了现实。
三门峡水库建成不到两年,水库淤积严重,渭河河口淤积4米多高,渭河成为地上悬河,水灾威胁西安。1968年渭河在陕西华县一带决口,造成大面积水灾。而三门峡蓄水水位也因为顾虑泥沙淤积而不敢抬高,水库装机容量只有原设计的四分之一。同时,出库清水对下游河形成侵蚀,对河岸冲刷严重。而此时黄万里已经因为他的反对言论被打成右派,劳教去也。在他的右派生涯中,黄万里也没有停止对三门峡水利工程发表意见,他仍希望扭转事态,通过父亲的好友、国家副主席董必武上书中央。
2003年渭河特大水灾,更是让人们把矛头对准三门峡水利工程。媒体甚至直指三门峡水库为渭河水灾的“罪魁祸首”。一时之间,三门峡水库存费的争论开始出现。渭河的受害者陕西省认为,“潼关高程升高,渭河排水不畅,小流量酿成大灾害,责任全在三门峡,三门峡水库该废。”——所谓潼关高程,指黄河流量为每秒1000立方米时,相对应的水位高度,不少专家认为三门峡水库是造成潼关高程抬高的原因。著名水利专家张光斗也在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说,三门峡水电站应该废弃。赞成这一观点的专家不在少数。
另一方面,也有人认为“上世纪90年代后,潼关高程的抬升属自然抬升,非渭河独有,也非潼关高程独有。气候变暖,北方来水少,而来水少、河床淤积是自然现象,整条黄河及北方的全部河道河床均在抬升之中”。因而,“废弃三门峡水库是个错误主张”。三门峡市更是向水利部直呼:“三门峡市离不开三门峡水库!三门峡人民离不开三门峡水库!”
这场争论一直延续至今。相形之下,朱幼棣站在文化立场上对三门峡工程的责问则无人能反驳。“三门峡水库的正常高水位被定于360米,按照这个水位,附近的陕州古城、潼关老城、蒲州以及方圆百里的村庄均要沉没水库。数十万百姓被迫迁出世代居住的家园。可后来,实际蓄水还未达到原来规划的水位,就威胁到关中平原的安全,被迫降低,大量良田并未被淹没,上述古城也没有沉到水库。但居民已迁,弃城荒凉,竟造成了无水的淹没和毁灭。”这是可以列入世界自然遗产的风景区,也也拥有丰富的人文景观,还有无数本可避免迁移的人民和避免荒废的城市,可惜都被想象中的水给淹没。究其原因,只能重新回到黄万里孤独的反抗之上。人类并非败于自然,而是被自身所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