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津做寓公的白坚武,从朋友处听说李大钊因大意而被捕的消息,叹曰:
闻被捕之先一日,杨度君曾密告之,而守常殊大意,未及避去,以故遇难。
从进入苏联使馆,到他被逮捕,李大钊一家在东交民巷的旧兵营里住了一年多。
被关进京师警察厅看守所后,他平心静气地写下《狱中自述》,其中也如实记下未能离京的原因:
钊所以仍留居北京者,实因不得稳妥出京之道路,否则久已南行。此时南方建设多端,在在需人!
不过,我总以为,李大钊先生是能够平安离京的。他既是个富有热情的理想主义者,也是个谨慎处世的文弱书生。想当年,无论是张勋复辟还是陈独秀被捕,都与他无直接关系,但他却闻风而逃,避祸远逸,直待事态平息后方才返回京城。如今,他已是政府明令通缉的“过激党巨魁”,困居奉张手心里的后果,他能不知道吗?
有可能躲避而没有躲避,仅仅因为大意吗?他相信杨度传话的真实性,更知道吴弱男女士闯入使馆当面催促的急迫性,可他为什么不让苏联人安排他潜逃呢?况且还有徐谦、顾孟余等人成功脱险的先例啊!举世皆知,在搞秘密行动方面,“老毛子”历来招数不断。
关于李大钊被捕,我想了一些时间,有一天,终于恍然大悟:这一天,他是知道的。也就是说,他有点儿像等待被诛的谭嗣同。
李大钊乃社会名流。民初,社会名流俨然一独立势力,其社会地位既高于之前的封建王朝的御用翰林,更超然于之后的党国时代的窝憋文人,统治者都拿你当回事儿。李大钊就曾是大总统黎元洪的座上客,还是奔走在直系的李纯、吴佩孚、冯玉祥等将帅之间的知识界领袖,所以,北方的好多政客和军人都与他有联系。
起先,苏联人并不是要与孙中山的国民党合作,而是要“亲吴(佩孚)疏孙(中山)”。李大钊曾两度拜访过吴佩孚,事后曾对胡适写过“吴佩孚甚可敬,他的品格甚高,只是政治手腕稍差一点”的感受。在吴大帅眼里,他一直是苏联人的使者。
然而,等“二七”大罢工在血泊中结束后,苏联人又开始“联孙倒吴”。忠厚的李大钊再一次成为一名过河卒,被毛茸茸的大手推到长江以南,成为“国共合作”的力行者。他成为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的头一号中共党员。国民党“一大”后,他成了负责整个北方地区的北京执行部的领导人之一。虽说近年被证实,那幅影响很大的国共合作的“蜜月照”中与孙中山并行的蓄胡者并非李大钊,但他在国民党那边的地位之高是毋庸置疑的——他之被难,其实也和国民党北京市党部的工作过于轰轰烈烈有关。
他的最后一点工作成果,也因冯玉祥的国民军的失利而化为乌有。苏联驻国民军的军事顾问普里马科夫回国后,曾以笔名发表了《一个志愿兵的札记:中国的国内战争》。半个多世纪后,此书被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更名为《冯玉祥与国民军》出版发行。书中几度提到了李大钊:
格克尔(苏联驻华使馆武官——笔者注)写道:“今年(1924年)1月29日,国民军第二军司令胡景翼将军的代表刘将军,及其驻北京代表于将军,以及北京大学李教授(共产党员——原注)来到我这里。将军的代表宣称,来访的目的是谈判援助革命军的问题……”
在决定满足冯玉祥和其他将军请求的问题时,苏联政府也考虑了中国同志们的意见。上面已经指出李大钊对国民军指挥人员的外交路线的影响。这位有威望的加入了国民党的共产党人亲自参加了第一军的代表团,这证明革命营垒对苏联援助中国国民军是极其关心的。
随着苏联人“联吴”、“联孙”、“联冯”设想的一个个失败,多次奉命与这些巨头联络过的李大钊不可能不成为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