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札 远山有灯
留伫十二个小时,夜袭的车辆不绝,霓虹招牌扭摆腰肢,人很多,义好像没什么人。不知道这个城市要往何处去?不知道我在城市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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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热衷环保,人们热不热衷精神上的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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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马鞍藤匍伏于沙滩、砾丘,只记得马鞍藤一直向海洋寻问,却不知道那朵痴痴的马鞍藤花就在背后,可怜的马鞍藤,枯死了也没见着自己粉红色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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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极。累极的时候寂寂然有泪。极北的富贵角风棱石隙,是否有一只小白蟹爬过黑色的砂瀑,只为了小心翼翼埋藏它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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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很遥远的信,陌生的属名。人长了所以折得很厚。阅毕,心生恍惚。好像刚刚上楼时曾错肩、微笑过的一个人。不知道住儿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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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他及他的作品,今早的报纸果然刊出。生活中预知的灵羽浮光,常令人惊叹!也许人并非只存活在一时一地,还有一处神秘的眦界不知在何地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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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真美。古人焚香净神,确是高妙之举。观烟,可以思索动静相偕之理、虚实互动、炎凉轮转、苍天与玄黄参育的过程冲国人谈中庸,不无深意。惟有中庸才宽纳万物万事,使其相生不息。如此说来,这思想不是落伍(落伍者,今足昨非之义,难免以偏概伞),中庸思想落实于每个时代,其规则、条例或有不同,也理应不同;而顺物之性、秉事之情以促进生息和谐的本旨,却是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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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焚尽,烟散天听,而炉腹烫暖。观烟以眼识寻烟以触觉。烟,是散还足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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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观烟而想到世事,遇事待人恐怕也不宜单眼觑之就罢。评断是非美丑,也不是一尺所能尽量。看自己生命史上来来往往的痛楚与欢喜,亦作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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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我一些问题,从活着所为而来,到女性的贞操、到月入收支……从其提问,知道这人所执者何。我告诉他,活着为了做一个有意义的人。从建立一个清楚明白的自己开始,而透过文学创作,将这生命痛快淋漓地供养众生——所要供养的,不是视文学为逞欲达炊的众人,是仍苦苦探问生之人爱的人。
贞操,狭义地说,即是对肉身的对待方式,应该由自己决定,不应该死守传统的父系价值判断。女性不是男性的一部分,正如,男性也不是女性所有。创世纪里让我最感冒的是,耶利华以亚当的肋骨造女人。这女人的名字还是伟人的亚当先生取的:夏娃。贞节牌坊,其实足女人的刑具。余孽所及,男人认为占有女人的身体即足征服;女人也自以为失身(不管是否为自愿)即应终生隶属或终生无望。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女人若不能省思这种死法,也是可悲至极。要讨论贞操,应该女性、男性一起包括;肉体、精神一起讨论。至于收支,只要不饿殍于野,这问题没什么好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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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酒的关系才那么痛快淋漓地哭起来。很微小的事件,牵动内心底层沉积的乱麻。哭着哭着睡去了。梦中一定快刀斩碎乱麻,要不今晨醒来,怎么想不起来哭泣的因由?就像蹂躏一张信札,只记得在掌中扎肉的纸棱,不记得有多少兀辜的字就此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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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底埋藏十三年之后,这支钢笔重新成为我最钟爱的书写。十三年前我还足个孩子,慌乱中从笔盒拿起父亲赠我的钢笔殉葬,事后才后悔于中已无任何纪念之物了。我想,父亲再度收回它,不也希望我能在生活的磨难中酝酿足以启用笔墨的能力。这支笔从父亲的遗骨中捡回来时,我已经从泪水转行墨水了,原以为笔已凋朽,没想到笔管、钢尖依然如故,吸吮墨液之后,不改流利。这支笔,真正是我的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