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地摊乱摆。背着背篓端着簸箕(注:“簸箕”,西南农村地区一种竹篾容器。)的水果小贩四处溜达。店面前一排排音箱打擂台似的循环播放神经质一样的劣质广告。小城气质和打扮的行人摩肩接踵,小孩们穿着新衣服拿着糖果或鞭炮满街疯跑,自行车人力三轮车和出租车擦身而过……小羽好奇地看着市容说很像北京的郊县县城呢。我不服气地说:“说啥呢?堂堂地级市!三省交界处中心!方圆几百公里就它算老大,历史悠久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说话间,车子在我家楼下戛然而止,我姐笑:“哈哈,你这中心城市也太大了,五分钟就到家了。”
小羽下车,惊讶环顾四周,虽然新楼房密集,但除了一座在建电梯公寓,没有超过十层的楼,她笑着说:“老大,这儿就是您说的靀城曼哈顿、王府井啊?”
“对啊,小王府。”我边说边打开后备箱,“我就是小王爷,现在王爷我带媳妇回府啦。”
顺着坑坑洼洼的院内小道往上走。楼下一简陋工棚式小餐馆过年也不休息,里面散发出呛人的油烟,摆在巷道推车上的外卖盒饭招人引蝇。为了让这家扰民餐馆关门,大伙曾斗争了很久,无疾而终。
我父母家这幢楼临闹市,下为营业房上为家属楼,几轮疯狂旧房改造后,这幢二十年前才建成的楼房居然成了这个千年古城中最古老的建筑。十多年前几个高级别公仆搬走后,这里就成了被遗忘的角落。房改后,这几幢楼就更成了爹妈不管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儿。九十年代初期还傲视靀城闹市,瞬间就沦为灰老鼠。前几年小城市热衷以创卫做政绩,老楼外墙上隔三岔五突击性地涂点脂抹点粉,就像给一个叫花子乔装打扮,光鲜发亮,怎么也掩饰不住其饥馑的眼神和干瘪的腹部,“治标不治本”执政水平可见一斑。
一直传这片城区要拆迁,室内没装修,地板还是水泥地,磨损得起皮了。家具也几乎用了二十年,那排旧电视柜和旧沙发还是我姐家淘汰后搬过来的。惟一新设施是我在北京“发展不错”后,买了一台新彩电和窗挂式空调,但我妈嫌空调费电,只在三伏天偶尔一用。四川没供暖体系,冬天侵入骨髓的阴冷,比北京难受多了。取暖方式五花八门。有钱有权的从容使用天然气或空调。我们一度用电炉丝或电暖器,干净,也不太贵,但取暖空间太小,前胸都成烧烤了,后背还冻肉一块。最终不得不和广大小市民一样烧木炭,这个上千年的办法,脏些,但满屋子暖和,还可以顺带烧壶水熬锅粥涮个火锅烤个肉包子什么的。
说实话,我家这条件,在当下的靀城都算差的。好在北京女孩大多包容性强,要是换个上海宝贝,一见这阵势,你不拿出人贩子的手段,手铐脚镣强力胶外加拳打脚踢蒙汗药,她不脚底抹油八女投江狂奔八百里才怪呢。
我妈抱歉小地方没你们北京条件好,别见笑,小羽很豁达:“这比爸爸妈妈当知青时不知好到哪儿去了。”
“时代不同啦。”我自嘲道,“时代在进步,小王府成哈莱姆(注:harlum,美国纽约贫民区。)啦。”
稍事洗漱进入热气腾腾的客厅,小羽看着一大盆红浪浪的木炭火,好奇地伸手烤了烤,一个劲地叫好:“太好啦,可以烤串串呢。”
我说当年伟大领袖在延安窑洞里烤的就是这个,张思德同志咋牺牲的知道么?小羽像小学生背书一样:“就是为了这个——木炭。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死得重于泰山——”
“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死就死得轻于鸿毛……”小外甥们跟着背诵起来,革命教育代代传啊。
小羽给她的三个家一一通电话,我和我妈也和他们拜年。好奇的小羽在家里到处看,在我住了二十年的小屋里坐下来,看了我的书架,说我真是个书呆子,又拿出我的影集,从穿开裆裤时的黑白发黄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