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茹志鹃的手了。
我基本上没发言。都是长者,都是令我崇敬的人。我不愿说,只想听。
但是有一天开全会,《朝霞》编辑部的一位代表发言,竟说什么“像《百合花》这样的小说,思想情调毕竟是不健康的,毕竟属于小资产阶级情调,学习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文学工作者们应自觉地努力地加以克服……”云云。
这使我很恼火。《百合花》是我在中学时代就非常喜爱的小说。对一个我喜爱的人,或一篇我喜爱的作品,我容不得别人在大庭广众面前贬低。于是下午继续讨论时,我便措词激烈地发了一次言。那只不过是一种感情式的发言,没有谈出什么有逻辑的理论。当时我也谈不出什么理论。那次发言之前,我与茹志鹃老师虽然一块儿开了几天会,同桌吃了几次饭,但也并未说过话。我对自己所尊敬的人,只愿将尊敬放在心里,不愿溢于言表。
我发言时,茹志鹃老师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神态有些惊讶,有些意外,似乎还有几分担心。兴许怕我说得“走了火”,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
我没“走火”。
记得我说:我们无产阶级所谓的那种“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我认为实实在在是人类非常富有诗意的情调。我们的生活中如果缺少了这种情调,那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愿我们的生活中多一些这样的情调。我们的文学中多一些这样的情调……
迄今为止,我认为自己说过而且说得挺好的话,实在不多。这番话便算是。所以我未忘。
我发言后,众人沉默良久。没人支持我,也没人反对我。大家继而发言,都与这话题无关。
接着又开了一天半会。茹志鹃老师仍未与我说话。我也仍未与她说话。
直至散会,她交给我一页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她家的地址,真诚地对我说:“有空儿到我家来玩吧,我这人挺随便,绝不会使你感到拘束的。而且我也喜欢接近年轻人。”
我共去过她家两次。
第一次是毕业前,带了两位同学,与她交谈了近一个半小时。她对我们很坦率,谈了许多与当时仍很“革命”的文艺理论相左的文艺观。
交谈中间,她忽然说:“我把我女儿叫下来和你们认识一下吧,她也喜爱文学。”
就是在那一天,我认识了王安忆。当时安忆还在徐州地区文工团,个子起码比现在矮半头,皮肤晒得很黑,披散着并不浓密的头发,穿一条上海人常在家中穿的睡裤,趿拖鞋。茹志鹃老师对安忆说:“他们称我老师,按理说你也该称他们老师,因为他们都是大学中文系的学生。”安忆并不称我们“老师”,也没打量我们,似乎是为了遵从母命,才不得不坐在我们对面,手中还拿着一本什么书。茹志鹃老师又说:“你们都是年轻人,今后都有志于文学,你们之间应该有更多共同的话题。”
安忆仍不作声。
我记不得自己对她提了一个什么问题,她才显然是出于礼貌不得不回答。怎样回答的,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她说话极快,标点符号不分明。给我的印象是,她急于表达自己的思想,可她头脑中的思想又是多层次的,内涵广泛的,是只适于用笔而不适于用话表达的。另一个印象是,她从内心里不大瞧得起我们这三个工农兵学员。
她说完,也纯粹是出于礼貌,陪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上楼去了。
茹志鹃老师连忙对我们解释:“安忆的性格就这样,你们别见怪。”
我们起身告辞时,茹志鹃老师对我说:“晓声你先留步,我还有话跟你讲。”
我便留了下来。
她说:“《朝霞》就要取消了,《上海文学》就要恢复了。你毕业后,如果愿意留在上海,我可以替你向学校争取。”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