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节选)
定。
小的是美的,小的是干净的,小的是安全的。
像鸡蛋一样小,像纽扣一样小,更小,更小,最好像昆虫一样厝身于透明的琥珀里。
毛巾上滞留着他的汗渍,草叶上滞留着他的脚印。他并非不能制造垃圾,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垃圾;他通过缩小自己来达到目的。
尘土扑了他一满脸,他缩小一下。
走在路上,想起一个笑话,他哈哈大笔,他缩小一下。
孩子们用放大镜聚集太阳的光芒,他一闪身躲过那滚烫的焦点。但他的身上还是冒起了青烟。
他已不辨方向,他已不辨物体。他爬上火车的额头,幸好那冒失鬼一动未动。
世界之大全在于他身子之小。他愈贴近大地,便愈害怕天空。
他冒险抓住生锈的弹簧,他心满意足地在落叶下躲雨。
没有朋友,没有敌人,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孤独的蛋糕。
没有任何禁区他不能进入,没有任何秘密他不能分享。但太小的他甚至无法爱上一个姑娘,甚至无法惹出最小的麻烦。
他出生的省份遍布纵横的河道、碧绿的稻田。农业之风吹凉了他的屁股。他请求庙里的神仙对他多加照看。
他努力学习,学习到半夜女鬼为他洗脚;他努力劳动,劳动到地里不再有收成。
长庚星闪耀在天边,他的顺风船开到了长庚星下面。带着私奔的快感他敲开尼禄的家门,但漫步在雄伟的广场,他的口臭让尼禄感到厌烦。
另一个半球的神祗听见他的蠢话,另一个半球的蠢人招待他面包渣。
可在故乡人看来他已经成功:一回到祖国他就在有限的范围里实行起小小的暴政。
他给一个个抽屉上了锁。
他在嘴里含着一口有毒的血。
他想象所有的姑娘顺从他的蹂躏。
他把一张支票签发给黑夜。
转折的时代,小人们酒足饭饱。他松开皮带,以小恩小惠换得喝彩。
在一个冬天的早晨他横尸于他的乡间别墅,有人说是谋杀,有人说是自裁。
图书馆好似巨大的心房。图书馆里有大洋深处的寂静。但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但他始终未找到这哭泣的女人。
他从书架上抽出的每一本书都已被涂抹得难以辨认。他想找寻问题的答案,却发现问题已从下水道逃之夭夭。
创造的日子早已完结,留给他的只有空虚一片。他想说出的一切别人都已说出;他想做的一切无异于向雨中泼水。
“否定之否定并一定是肯定,就像一个蒙面的瞎子还是瞎子 ……”
他在纸上一写出这句话,就有一个戴墨镜的家伙指责他抄袭。
他抄袭了不存在的先哲,他两眼红肿。
他怀疑自己的存在:他的生命是否已被事先取消?
他把座位让给蜘蛛。他把头浸在凉水里。那些可以被听的,可以被看的,可以被触摸的,有多少属于他自己?什么东西,既符合他的想象,又符合他的推理?
他写道:“黑夜里诞生了一只小鸟,与别的小鸟并无二致,用十八种方法歌唱,无非是鸟叫而已。”
他写道:“无论被描述得多么美丽,多么仕义,多么勇武,多么圣洁,麒麟是不存在的。”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用他那已被事先取消的生命打一场有关名誉的官司。
被遮蔽的水滴。被遮蔽的嘴唇。被遮蔽的空中楼阁。被遮蔽的星期一。
在荷马之后,在密尔顿之后,他要用他瞎掉的双眼看到这一切,他要用他无力的双脚走下楼梯。
背后传来撕纸的声音,他转过脸来。背后传来擦玻璃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