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影 像-2
仅以市场论,欧美平装影集标价均高于精版画册,文物类照片的购藏更是当代收藏界“显学”。在北京,则数以万计的珍贵摄影原件,包括摄影元老的获奖作品及手迹文本,却被国家单位公然遗弃,堆叠地摊,论斤贱卖。
讽刺的是,中国也已步入影像时代,影像文化的集体意识却贸然而懵然,严重缺乏应有的尊重兼以质疑:今日铺天盖地的广告、杂志,及迅速扩增的影像产业遍布于孤岛般的“艺术界”之外,既虚掷影像的文化功能,又滥施影像的消费性,远未涉及“艺术作为摄影”的命题。而大众浸淫其间,怎样观看?何为影像?影像产品的自尊自律,又如何提升——或抵御——影像的社会效应与政治权力?出于行业的偏私,芸芸艺术家及其教育者安然分据绘画/影像的鸿沟两端,艺术门类的行政划分:美协、影协,及艺术教育中无从交叉对话的陈腐体系,是这种状态的坚固根基。
绘画、摄影不是“学科”,不是“行业”,不同的工具技能并不意谓创作的自觉。不论绘画的手工艺年代还是机器复制时代,若绘画或摄影作品果然被赋予生命与意义,端视作者是否了解自己的时代,并根植于观看。
六
未经审视的生活是没有价值的生活——未经“领悟”的影像岂不意谓观看的枉然?一则有涉“观看”的公案倒可使我们“审视”百年前新技术与新的感受模式兴起之时,一位敏感的中国人如何作出反应:故事早已著名,即1905年日俄战争期间中国间谍被日军砍杀,围观同胞神色漠然。鲁迅先生目击影像,从兹弃医从文——故事至此本已了结,而新近旅美中国学者周蕾据以当代观看理论,专文追述,就其中多重“看”与“被看”,深有阐发:影像中的行刑与围观,是一重“看”与“被看”的关系;影像播放、学生观看,又是一重“看”与“被看”的关系;当行刑完毕而日本学生高呼“万岁”,鲁迅看在眼里,再是一重;及至他忿而退场,亦同时为日本同学所看……观看之道,大不简单。当年鲁迅既由观看而竟省悟“大义”,更觉察到影像的力量。多年后,在另一短文中鲁迅写道:某日他向教育界同仁提出“未来教学或以幻灯辅助”的设想,话一出口,即被“淹没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此时此事,使他诧异的不是对同胞就刑的漠然,而是对影像的漠然。
中国人说:“眼见为实”,而不存“审视”之心的目光,则另有中国的说法在,叫作“视而不见”——未经摄影确认的事物,一如“未经审视的生活”,本雅明在《论历史哲学》中写道:“过去的画面一闪而过。过去只有在它作为瞬间闪现的意象才能被抓住,在这一瞬它能被认出,并不再重现。”因此,如果不是过甚其词,上世纪被他引用的另一句话便如同箴言: “将来的文盲不是不会书写的人,而是不懂得摄影的人。”
当桑德以摄影机凝视同胞,布勒松在“决定性瞬间”摁下快门,卡帕穿行于战火血泊,戈尔丁辗转于暗室情侣,萨尔加多目击淘金者浩浩荡荡的苦役……芸芸人世,摄影犹如天启,犀利而直白,倏然照见逝隐韶光的历史真相、莫可名状的存在片刻——此时,问题非仅关乎摄影,如维特根斯坦所言:“哲学留下的是一个原样的世界”,借大师的法眼,我们在经典摄影中迎面遭遇者,岂不正是这“世界的原样”?
七
今年初春,欣见广东美术馆举办盛大摄影展“中国人本”,我们终于得以照面部分“中国的原样”。虽展题大而失当,但参展作品呈示了我们社会相对真实的一面,而国家美术馆瞩目于纪实摄影的姿态,毕竟是可称许的。
稍后,有芝加哥大学华裔教授巫鸿策划,与“国际摄影中心” 在纽约联合举办的中国当代摄影展,是为国际间首次颇具规格的中国摄影展。其中以中国被笼统称为“前卫艺术”的影像作品为主,与世界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