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辑 因为她是妈妈
,迅速整个人扑在她妈身上,小手箍紧她妈的肚子——那产后发胖的浑圆身段,岂是她那一双小胳膊小手围得满的——大声宣告:“是小满一个人的妈妈。”尽她的力气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了。
我忽然放弃了,一切的理论与逻辑。
大姐不仅是我的姐姐,还是丈夫的妻子、父母的女儿、上级的下级。就好像小满终究也会长大,渐渐地,她是谁的心上人、谁的妻、谁的母亲。
生命如此广大,我们只是密如沙砾的凡人中那最不起眼的一个。却当人生如一幅绵缎刚刚打开的时候,母亲与孩子,互相完全彻底地拥有。
她是妈妈的小满,而她,是小满的妈妈,除此,再没有别的了。
三十几年前,他们在武汉一所大学相遇,一个湖北一个河南,却同姓。同学们起哄,说:“你们认个兄妹吧。”
他说:“行。”
她没做声。可是下学年开学的时候,她对他说:“俺跟俺娘说了,俺认了个哥!”
他大吃一惊:“啊——”
应该毕业那一年,恰巧是“文革”的开始,天下大乱,没人管事,他们就凭空多读个大六。那年没有功课,同学中多的是激进分子,一把把的“司令”、“总指挥”,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们只跟着老师,勤勤恳恳地,在校园里的道路两侧,种下了许多棵小树。
分配前便已宣布,所有的去向都是边疆艰苦之处,都是乡下孩子,都没什么阅历,面对一堆的名字:丰满、六盘水、玉溪、资水……像在抽签,抽取一生的命运,而琦丽的名字背后,到底有没有丰饶的身世?
他到底灵活些,到图书馆借了地图册来研究,又挨个儿到老师家咨询。然后跑来跟她说:“我问了好些人,他们都建议说丹东最好。我们一起去吧?我给你也报了名。”
她说:“好。”
——这就算求婚了。
走之前,照例在蛇山上留个影。远远,浩瀚大江,一桥飞架南北,他依当时流行,做个指点江山状,而她只拘谨地抱膝而坐,黑白照片,也看得出她红彤彤的苹果脸,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垂在肩上。两个人看上去,都淳朴、健康而傻气,像他们头顶明净无渣滓的天空。
第二年夏天,生了大女儿,再隔一年,二女儿也来了。而那时,鸭绿江边的安静小城,天正寒,地正冻,积雪盈膝。
仿佛一头撞在冰墙上,撞碎两砣冰块:没有。没有肉,没有鱼,没有新鲜蔬菜,凭了出生证领到五斤鸡蛋,其余,是空白。东北的冬天可以酷寒到什么程度,他终生不能忘。
而在南方鱼米之乡长大的男人,在他的故里,女人坐月子要喝清甜的蛋酒和煮得奶白的喜头鱼汤。他心疼女儿的哭,心疼她的瘦——那样迅猛,像一脚踏空,从十几级台阶上一跤跌下去——却无能为力。
愁在心里,也不改他爱说爱笑、喜交朋友的天性。一次去附近驻军办事,见一个小解放军在修收音机,工具摊了一桌子,却只会拆开来又装好,拼命地拍,又使劲儿地摇。
他实在看不过眼,一句“我看看”,三下两下完工,喇叭里悠扬传出“我失骄杨君失柳……”小解放军喜得小心翼翼捧住,像捧了一盆易碎的珊瑚花,连连道谢。他也就走了。
几天后正在车间里,忽然厂办紧急找他,他刚一进门,便有人跳起来指着他大叫:“就是他。”原来是前几天那个小解放军。旁边一个络腮胡子,说是营长。桌上,摊了起码十几个各式各样的小收音机。
实在太多了,营长也有点儿不好意思,问:“你方不方便?不方便就算了。”他却一口应下。捧回家,开始加班加点儿、没日没夜地修,还自掏腰包购置零件配上。
一个星期后,营长看着那些漂漂亮亮、嗓门一个比一个大的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