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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辑 因为她是妈妈
机,简直乐得连胡子都飞起来,重重地拍他肩:“咱们往后就是朋友了,你有困难,尽管发话。别的不说,我们部队上,起码物资比你们地方上要丰富得多。”

    他心咚的一下,想起她逐渐消瘦的容颜。下班路上,便走了神,一跤跌滚,雪团轰然飞起,像他心里的起落:怎么能向人要东西呢,这成什么了?但是是营长主动说的呀,而且他的妻子在坐月子。

    到家时他已下定决心,明天就跟营长讲。可是凌晨醒来,缠绕终夜的犹豫重又袭上——好吗?营长跟他要好,常常到厂里找他聊天,豪爽的络腮胡子笑起来大幅地颤动,每次都说:“有困难尽管说。”他心里翻肠搅肚,却一次也说不出口。

    雪越发下得紧了,一个陡然放晴的早晨,他起来,她早已坐在窗边,回头看见他:“嘿,你看那太阳,黄黄的,像个荷包蛋呢。”他整个人僵在已经冰冷的坑上。

    他不是不想学雷锋,但是雷锋没结婚,也没有一个丑丑的二女儿,小脸红红,睡着了嘴还在吧唧吧唧,不知何时便惊醒,大哭起来。

    他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害怕打仗的逃兵,在他嘴里你推我搡,谁也不肯先出去,出了口,也是那么轻,像是随时可以化在空气里。

    营长答应得痛快:“要什么都行,明天拿袋子来装。”

    他却愣半天,仿佛听不懂,忽然中学生似的一个大鞠躬。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出了门,半路上,只觉得脚下越来越冰冷刺痛,他一低头才发现,他居然忘了换一双出门穿的厚鞋。

    南方人本来就不十分适应北国天气,那零下几十度的严寒,又绝不是一双家里穿的轻便鞋可以抵御的,然而他心里念念的是,万一去晚了呢?

    寒气沿着他的腿攀爬向上,仿佛树林里的杀人藤在捕猎它的猎物。他的脚底剧痛,漫漫长路,好似用利刃铺成,让他每一步都踉跄流血。茫茫雪野里,远远看见军营的轮廓,却好像是海市蜃楼的幻景,永远都走不到。

    一把拉住营长的手,他喃喃:“热水,给我热水泡脚。”人已不支地靠在门上。

    整个连队都乱起来,匆匆帮他脱鞋检视,又拿雪来搓脚——幸好没冻坏。营长急得跳脚:“你看你看,换双鞋再来嘛……”

    他说:“是我心急。孩子没满月呢。”

    营长问:“是儿子?”

    他答:“不,姑娘。”

    营长“噢——”又问:“头胎?”

    他的两只脚轮流收缩,咝咝吸气:“老二。老大也是姑娘。”

    营长一跺脚,“丫头片子,也值得?”

    他抬一抬头:“不是这么说,男孩儿女孩儿,不都是我的孩子?”

    那粗豪的汉子意外地愣住了,半天,习惯性地揩一把胡子。

    那天他走的时候,带了一大块腌肉、一个毛扎扎巨型刺猬似的猪头、一捆带鱼、十斤鸡蛋……营长拎来一双石头般厚重的军用皮靴,还有一袋袋动物冰糖:“给侄女们吃。”

    他推辞:“孩子们还小,不能吃这个。”

    营长瞪一眼:“还不兴长大了?”

    “咝啦”一声,他打了一个蛋,想想,又打了第二个,空气中充满荷包蛋的浓烈香气,他颤巍巍端到她面前,她俯下脸狠狠地闻了又闻,再抬起头,眼里全是流离星光……

    三十年后,她的小女儿问她最心爱的食物,她毫不犹豫地答:“荷包蛋。”

    而我,是他们的第三个,也是最小的女儿。那包晶莹剔透的动物冰糖甜过我们三姐妹的童年,那双军靴一直穿到我们都长大了,还没有坏。

    当年他们在校园里种下的小树,都已长大成材,那浓绿的树荫,在我整个的大学时光里,一直温柔地笼罩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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