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年暑假,叶企孙找到戴振铎,问他暑假有何安排,若没有安排,愿意不愿意跟他去西山度假。对于老师的邀请,戴振铎有些诚惶诚恐。他知道叶先生是清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与他交往的多是学界翘楚,自己才疏学浅,在学生中又不是出类拔萃,他为何这样赏识自己?
戴振铎在疑惑和亢奋的交织中上路了。事实证明,也正是这次和叶师的暑期接触,使戴振铎的人生和价值观发生了重大变化。
多年之后,戴振铎仍能记得叶师对他施以影响的细枝末节:
1935年一个假期,叶先生邀我去西山附近的松堂度假,这是第一次同他接近。他带了许多书籍,其中有科学史,中国文学史,诗词等读物。他喜欢同我讲科学家的传记,他尤其崇拜居里夫人,有时候讲讲中国算学史及诗词等典故。他常提到物理系毕业生的专长和嗜好,如冯秉铨能跑,赵九章精中医,王竹溪能棋等等。他很少谈及他自己留美时的生活,他绝对不批评人之所短。这一个短短的假期,我获益殊多。(戴振铎《仁者民爱》,见《一代师表叶企孙》,第130页)
在戴振铎的印象里,叶师似乎没批评过他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你,偶尔送来一个会意的眼神,说上一两句关切的话语,便使人终生难忘。戴振铎曾参加清华大学南下请愿团,成员全骑自行车。梅校长带领潘光旦、叶企孙等学校领导前来劝阻,但叶先生却一言不发,临了,他来到戴振铎面前,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番后,扶着他的车把说:沿途小心。这句话朴素平白,但却一直温暖着戴振铎的心。1936年冬天,戴振铎又参加了绥远大青山抗战前线服务团,慰劳傅作义在一线的抗日部队。物理系另有王天眷、陈芳允、李正武共4人参加。回来后见到叶先生,叶先生微笑致意说,物理系参加劳军的不少,真想不到哇。接着他又详细询问了前方战事和劳军的经过,还询问了内蒙古人民的生活情况,其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这让戴振铎深深感到叶先生并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读书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国家,这样的人他才喜欢。他觉得叶先生内心是赏识自己的,能得到叶先生的认可,他认为是莫大的荣幸,又是一种深切的动力。
与叶先生又一次零距离接触是七七事变之后。此时戴振铎已本科毕业,在协和医院工作。战争一爆发,戴振铎就辞去了工作,追随着老师的足迹来到昆明。在叶企孙和任之恭的安排下,他成了无线电研究所的一名助教。叶先生此时是特种事业研究委员会的主席,任之恭是无线电研究所的主任,他们的接纳使戴振铎能在战乱的大背景下偏安一隅重续学业,这样的福分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享有的。对于戴振铎来说,幸运的事情不仅这一件,最幸运的是他又一次受邀和叶先生住在了一起。刚到昆明时,他和叶先生住在财神巷宿舍。后来为避日机轰炸,研究所集体搬迁到郊外,他们又来到了大普吉。
这一时期,正是戴振铎学业大进的时期,究其原委,除了他自身努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外因就是耳濡目染叶先生的品德言行——
在此期间,他同我讲了不少近代中国科学工作者的贡献,除清华学者外,他常提到丁文江,翁文灏,李四光,胡氏兄弟(敦复、明复、刚复三先生),竺可桢,李济,吴宪,王守竟,严济慈,饶毓泰,梁思成诸先生。他有一次同我讲守竟先生尊翁王季同先生的年谱,非常动人。王老先生是清代末期受传统教育之学者,后赴英修习数理,在电讯线路分析中创造了一种新的代数来运算电流、电压分布的理论,可以说是中国电讯界的鼻祖。叶师又提及他用的论说来解释量子力学。20世纪20年代,王守竟先生在量子力学上有极大的贡献。他是北大物理系的首创人。我在70年代发现王先生是早期《计算合流超几何函数》(confluent rical functio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