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女人
的同时,她身体的运动控制也失效了六成。她的目光跟随着他,仿佛数字油画中耶稣的眼睛。
——约翰尼,你今晚不该来。我看上去状态不好。我明天会好的。
——怎么了?
——很痒,全身都痒。我的两条腿在一起吗?
她的腿究竟是否在一起,他不肯定。床单下,她的腿抬着,呈V状。病房内很热,今天,旁边的那张床空着。他心想:病友走的走,来的来,可是我妈妈永远住在这里。天啊!
——您的腿在一起,妈妈。
——约翰尼,能帮我把腿放平吗?一会儿你就回去吧。我以前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我动弹不了。我的鼻子很痒。你鼻子痒,可你却无法去挠,真可怜,不是吗?
他替她挠挠鼻子,然后隔着床单抓住她的小腿,把她的腿放平。虽说他的手并不十分大,可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握住她的双脚。
她发出一阵呻吟,眼泪顺着脸颊流向耳朵。
——妈妈?
——你能把我的腿放下来吗?
——已经放平了。
——嗯。这就好了。我哭了,是吧?我不想当着你的面哭,我希望自己能解脱,只要不这么受罪,让我干什么都行。
——您想抽烟吗?
——约翰尼,先给我喝口水行吗?我渴死了。
——没问题。
他拿出那个带有一根可调节吸管的杯子,绕过走廊的拐角,朝饮水机走去。一个肥胖的病人,一条腿上缠着弹性绷带,沿着走廊,慢慢地走着。
他没有穿那种细条纹的病号服,而是把它紧紧地藏在身后。
他把杯子装满水,然后回到312病房。她已经不哭了。她的嘴唇咬住吸管,那个样子让他想起旅游画册上的骆驼。她的脸看上去皮包骨头。
作为她的儿子,母亲给他留下的最深刻印象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和哥哥凯文,以及这个女人一起搬到缅因,因为她要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
她的母亲年事已高,并且长年卧床不起。因为高血压,他的外祖母身体非常羸弱。而且,更糟糕的是,疾病让她双目失明。幸福的八十六岁生日。
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在朝那个方向发展。外祖母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眼睛看不见,身体虚弱,屁股底下垫着大块的尿布,下身穿着胶皮裤子,记不住早饭吃的什么,却能背出艾克之前所有美国总统的名字。就这样,三代人住在一栋房子里。就在那栋房子里,不久前,他发现了那些药丸(外祖父母去世很久了)。他那时十二岁,喜欢吃早饭的时候说东说西,但不记得究竟说了些什么,反正是说了。他的母亲忙着洗刷外祖母弄脏的尿垫,放进那台老式的洗衣机里脱水。她转过身,操起一块尿片,对着他狠狠地打过来。啪的一声,那块厚厚的、湿乎乎的尿布打翻了他装满K粉的烟斗,那玩意儿在桌子上疯狂地旋转,仿佛一只大大的蓝色陀螺。母亲第二下打中了他的背,不疼,但让他惊了一下,胡言乱语随即停止。这个此时躺在这个房间这张病床上的女人一下接一下地抽打着他,嘴里叫着:你给我闭嘴,这里就数你的嘴巴人,你快点儿闭嘴,等到你身上其他地力也长大了,你再说话也不迟。她一边骂一边打——瑚!啪!——不管他肚子里有多少俏皮话,此时早已烟消云散了。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展示聪明才智的机会。那一天,他发现,若想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清楚自己在家中的地位,最好的办法肯定是用祖母的尿布抽打他的背,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了。那次事件之后,他用了四年的时间才重新掌握了骂人的艺术。
她有点儿喝呛了。虽然他一直在考虑药丸的事情,但看到她那个样子,他还是很害怕。他再次问她是否想抽烟,她说:——如果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