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辆自行车。我走到他身边叫了他一声,他才注意到我的出现。
“咱们赶紧走,乔恩,我累坏了。”我一边坐下一边说。
我一坐进车里他就关上了后门,然后坐回到方向盘后面,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我对他的推荐感觉如何。但是我没有回答,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把目光集中到前方,不要回头张望。我差一点儿做到了。但是当宾利车开始在路面上滑动的时候,内心的一股冲动战胜了我的坚忍,让我终于忍不住做了不该做的事:回头看他。
马库斯已经追出了大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头上还戴着帽子,表情专注,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去。也许他正在自问,刚刚看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他曾经差一点儿爱上的那个人,还是一个幻影。
回到酒店的时候我告诉乔恩第二天不用来接我了。虽然里斯本还算是个大中型城市,但是我不能再冒险,我生怕再次跟马库斯·洛根相遇。我借口说自己很累,而且有些头疼。我知道,艾瑞斯小姐第二天不打算出门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达席尔瓦那里,而我又不想让他觉得我是在拒绝他的好意,所以必须得找点儿站得住脚的理由。当天傍晚我一直在浴缸里泡着,晚上的时间则在露台上度过,心不在焉地欣赏着海上的灯光。在这段时间里,我心里一分钟也没有放下过马库斯:想着他这个人,想着在他身边度过的那些时光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想着如果哪天再次相逢,我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后果。等我睡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胃里空空荡荡,口唇发干,心如乱麻。
第二天一早的花园和早饭跟前一天一样,但是虽然我努力表现得自然,却实在无法像前一天那样享受一切。我强迫自己吃完了早饭,虽然其实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饿。我尽可能在露台上多待了一会儿,翻阅了几本用根本看不懂的语言写的杂志,直到餐厅里只剩下最后几个客人的时候我才起身回去。还不到上午十一点,我有一整天的时间,除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事可做。
我回到房间,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了。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十分钟。
二十分钟。三十分钟。但是没能躺到四十分钟,因为我实在受不了自己不停地在同一件事情上思来想去。我换了套衣服,穿上一条轻便的裙子,一件白色全棉衬衫和一双平底凉鞋,用一条印花丝巾包住头发,再戴上一副巨大的太阳镜,走出了房间。一路上都不忍去看镜子,我不想看到自己脸上写满阴郁的表情。
沙滩上几乎空无一人。又宽又平的浪一波一波地袭来,节奏单调乏味。不远处有一个看上去像城堡一样的建筑,还有一个气派的海角别墅。对面是宽阔的海洋,像我的烦恼一样一望无际。我坐在沙滩上静静地看着大海,目光集中在不停地聚集又不停地被击碎的浪花上,忘记了时间,任自己陷入无尽的回忆。每一朵浪花都带来一段记忆,一个过去的印记,那个曾经年轻的我和我的成就、我的恐惧,那些被我遗忘在某个时间角落里的朋友;另一个时空的场景,语声。尤其是,这天早晨的海又让我从记忆的某个褶皱里翻出了早已被忘却的感觉:一只手亲密的抚摸,一个有力的臂弯,一起分享过的快乐,还有无尽的渴望。
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我站起来,拍掉裙子上的沙。该回去了,虽然这个时间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跟其他时间一样好,也一样坏。我穿过马路走向酒店,路上车很少。有一辆车正在远去,另一辆在慢慢地靠近。后者让我觉得熟悉,依稀在哪儿见过。一丝好奇让我放慢了脚步直到它从我身边开过。于是我看清了车子和车里的人。达席尔瓦的宾利,驾驶座上坐着乔恩。真巧啊,多么偶然的重逢。不,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位老司机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在埃斯托里尔的大街上晃荡,但是直觉告诉我他是来找我的。醒醒吧,丫头,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