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体的继承者
“你不会的。”母亲穿着连身衬裙,在往露出的胳膊上涂古龙香水。她把藏青色绉纱裙套过头顶。“过来帮我拉上拉链。这么热的天穿这种裙子。我能闻到上面的清洁剂味儿,天热时味道更浓。让我告诉你我几星期前读的一篇文章。它和我现在所说的状况太吻合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拿了帽子,在我的小衣柜镜前戴上,匆匆把前面的头发塞进帽子,后面留了一些。那是一顶战争期间流行的颜色讨厌的碉堡帽——空军蓝。
“人是由各个部分组成的,”她接着说,“当一个人死掉——像我们说的——只是一个或若干部分磨损了,某些其他部分可能还会运作三四十年。比如克雷格叔叔——他的肾也许非常健康,可以给一个患了肾病的年轻人用。这篇文章说——将来这些部分会被利用起来!应该是这样。下楼吧。”
我跟着她下楼到厨房。她开始对着洗手盆上挂着的黑乎乎的镜子涂胭脂,不知道为什么她把化妆盒放在那里,在洗手盆上方油腻的架子上,和又黑又旧的药瓶、剃须刀片、牙粉还有凡士林一起,堆在一堆东西上面。
“移植它们!比如眼睛。已经可以移植眼睛了,不是全部而是角膜,我想是这样。那只是开始。将来一定能移植心脏、肺和身体所需要的所有器官。甚至大脑——我想,能移植大脑吗?那样所有这些部分都不会死,它们会作为别人的一部分活下去,另一个化合物的组成部分。那样你就不能恰当地谈论死亡了。‘活体继承者’,这就是那篇文章的标题。我们可能都是其他身体的继承者,也都是捐赠者。我们现在知道了,死亡将被彻底摆脱!”
父亲已经下楼来,穿着黑西装。
“你打算在葬礼上和他们讨论这些想法吗?”
母亲以现实的语气说:“不会。”
“因为他们有另一套观念,他们很容易沮丧。”
“我从来不想让任何人沮丧,”母亲说,“从来不!我认为这个想法很妙。有它的独特之处。它不是比天堂和地狱更好吗?我真不明白人们,我从来不明白他们实际上相信什么。他们是不是认为你克雷格叔叔现在正穿着白色长睡衣飘浮在来世呢?或者认为把他埋在土里他就会腐烂呢?”
“两种想法都有。”父亲说,在厨房中间,他把胳膊搭在母亲肩上,轻柔而严肃地搂着她,小心不碰到她的帽子和刚涂好粉的脸。
以前我有时希望这样,希望看到父母亲用眼神或拥抱表明的那种浪漫——我没有想到感情——它曾经把他们吸引并联系在一起。但是现在,看到母亲变得温顺和不知所措——这一点是从她弯着的背表现出来的,而不是从她的语言中——看到父亲如此轻柔、怜惜和忧伤地抚摩着她,他的忧伤和克雷格叔叔没有多大关系,让我很是震惊,我想要对着他们大叫,制止他们,让他们回到分开的、最终的、没有支撑的自己。我害怕他们会继续表现出和克雷格叔叔的死一样我不想看到的情况。
“欧文不必去。”我痛苦地说。我把我的脸压在纱门疏松的网孔里,看见他坐在院子里的旧马车上,光着腿,肮脏,遥远,假装他是别的什么东西,任何东西——大篷车上的阿拉伯人,或狗拉雪橇上的爱斯基摩人。
我的话让他们拉开了距离,母亲叹息着:“欧文年纪还小。”
房子好像拼图上的迷宫,纸上的拼图,在某个方块或房间里有一个黑点;你要找到通向它的路,或者离开它出来的路。现在,那个黑点就是克雷格叔叔的尸体,我关心的完全不是如何找到通向它的路,而是怎样回避它,不去打开甚至显得最安全的门,因为担心后面会有什么伸出来。
干草垛还在那里。上星期我在这里时,收割了干草,它们一直长到阳台的台阶边缘。我把它们卷成光滑完美的蜂巢,有一人多高。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