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大拿的迈尔斯城
之后,我们敞着前排车窗,再度朝东驶去。辛西娅和梅格在后座上睡着了。
安德鲁和我轻声讨论着刚才的事。假设我那会儿没有突然一阵冲动,想到去看看孩子,会怎样?要是我们像原先计划的那样进城去买饮料,会怎样?安德鲁是怎么翻过篱笆的?他是爬过去还是跳过去的?(他记不清了。)他怎么做到那么快就抓住梅格的?想想看,救生员竟然没有盯着。还有辛西娅,就顾着看接吻了。别的什么都没在意。都没看到梅格从边上跌进水里。
不见了。
不过她游泳来着。她屏住呼吸,游起泳来啦。
多么幸运的一长串关联啊。
我们所谈论的就是这个——幸运。不过我总忍不住去想象相反的结果。此刻,我们大有可能正在填表格。梅格从我们身边被夺走了。梅格的尸体准备运回国。运到温哥华——我们在那里还从未关注过墓地这类事——或者运到安大略?她今天早上画的图画还躺在后座上。突然降临的这一切该如何承受呢?人们都是如何承受这些的呢?那胖墩墩的、甜美的肩膀和双手小脚,那细柔的棕色头发,那心满意足、高深莫测的表情——全都与她活着时一模一样。最平凡的一种悲剧了吧。阳光明媚的中午,一个孩子淹死在游泳池里。一切很快就将被打扫干净。水池两点正常开放。救生员有点受刺激,下午请求休假。她和男朋友一起开着大力神抽卡车离开。尸体在某种运输用的棺材里密封好。镇静剂、电话、作安排。如此骤然的一种缺失,一种茫然的下沉和剧变。从药丸的作用中昏沉沉醒来,暂时感觉一切都不是真的。想着要是我们没停车,要是我们没走这条路线,要是他们没让我们用游泳池,会怎样。那把梳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晓。
这种想象挺犯傻的,不是吗?怪丢人的。就像把手按到电线上,接受安全范围内的电击,体验一下感觉又迅速收回。我相信安德鲁对这类事比我更谨慎,此刻他正竭力不去想这些。
我在斯蒂夫·高雷的葬礼上,隔开一段距离观察我父母,对他们产生全新的讨厌感觉时,我想我头一回理解了某些和他们有关的事。一件严肃得可怕的事。我理解了,他们其实是沆瀣一气的。他们高大、僵硬、盛装的身体并不曾挡在我和夭折或者任何别的死亡之间。他们给出了许可。至少貌似如此。他们对于孩子们的死亡、对于我的死亡给出了许可,这并非通过他们的话语或思想来达成,而是由他们生下孩子——生下了我——这个事实来完成的。他们生下我,因此我的死去——无论他们多么悲恸,如何难以承受——在他们看来都绝非不可思议,绝非违背自然。这是事实,而即便在当时,我也知道不该谴责他们。
但我仍旧谴责了他们。我控告他们无耻、虚伪。我代表的是斯蒂夫·高雷,还有所有孩子们,他们知道他们有权自由自在地长大,展开一种新的、精彩的生活,而不是被那些溃败的大人们设下陷阱,被他们的性爱和葬礼所捕获。
斯蒂夫·高雷淹死了,人们说,是因为他和孤儿差不离,没人管。要是有人给他足够的警告,给他活儿干,看着他,他就不会从一根不牢靠的树枝上跌进一个春天的池塘,跌进河边一个灌满水的砾石坑——就不会淹死了。他被忽略啦,没人管,所以淹死了。他爸认为这是个意外,就像狗会遭到意外。他都没有体面的套装穿来葬礼,也没在听祈祷时低下头。不过,他是唯一一个我放过的大人。他是唯一一个我觉得没有给出那种许可的大人。他没法阻止任何事,但他也没跟任何东西沆瀣一气——不像其他人,那些人用造作的沉痛语调念着祷文,渗出虔诚和耻辱。
在距离北达科他州边境不远的格伦代夫,我们面临选择——是继续走州际公路,还是往东北方,朝威利斯顿开,走16号公路,再开一段次级公路,最后回到2号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