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军则不然。他把报告中的每个情况都摸得清清楚楚,把毛病都一一挑了出来,一等时机成熟,手里的机场能使用了,他就可以理直气壮,据情力争,此刻研究的这些报告,就是他将来说话的依据。
将军头也不回,就冲着背后说:“你今天干了件糊涂透顶的事。”
“是吧。”侯恩说着坐了下来。
将军把椅子略微一转,若有所思地向侯恩瞅了半晌。“还不是亏了我,才救了你。”他这句话是含笑说的,口气可不大自然,显得有点做作。将军说话的用语口吻往往因对象而异。对士兵说话时,就夹一两句粗话,声音也故意放含混些。跟军官在一起时,则总是一副威严而冷淡的神气,选词用句也自必一丝不苟。唯有侯恩不在此例,将军对他说话一向爽爽快快,要是什么时候话说得不爽快了,带着些首长对待下级的做作味道了,那就说明他心里很不痛快。侯恩以前认识一个人,只要一撒谎就会结巴;将军的口气也同样能从中窥知天机,只是更加微妙。刚才的局面逼得将军只好出头袒护侯恩,留下这个话柄,会在指挥部谈上几天没完,为此将军显然很冒火。
“是亏了你,长官。我到后来才明白过来。”
“你倒说说,罗伯特,你为什么要这样胡闹?”还是一副做作的口气,简直都有点女人腔了。侯恩跟将军初次见面就有个直觉的印象,觉得这位将军嘴上说的,总不大会是心里想的;后来他就始终改变不了这种想法。他认识的人中,凑巧也有跟将军不无相似的,也有那么一丝女人腔,也是那样的心胸,不定什么残忍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是将军却更复杂,更难懂,个性也格外隐晦,且又变幻迷离,使人不易看清。骤看之下,将军似也跟其他将级军官并无不同。他身材稍稍超过中等,肌肉发达,晒得黑黝黝的脸儿倒也相当英俊,头发已经日见花白。不过他还是有其不同于一般的地方。他微微一笑时,表情酷似某些红光满面、脸带得意、叫人看着刺眼的美国参议员大老板,可是那一股生硬的可亲气息却往往转瞬即逝,他的脸上便会留下一片异样的空白,正如一些演员扮演的议员,脸上总是这样一片空白。表情是有的,然而虽有若无。侯恩总觉得将军的笑脸根本榨不出半点感情。
可是他的眼睛却掩不住真情。那两颗灰色的大眼睛透出了一派凶光,有如炽热的玻璃。记得在离开穆托美岛的时候,部队登船之前举行过一次检阅,侯恩跟在将军背后,在队伍里走过。将军一到面前,那些士兵自会止不住直打战,答话结巴了,嗓音发哑了,声气也不自然了。论原因,当然多半还是因为对方是一位将军,可是将军当时的态度不可谓不和气,用心不可谓不周到,千方百计想使他们别感到紧张,而结果却一点不起作用。那一对奇大的眼睛,那浅灰的眼珠子,看去简直是冷漠一片,两颗眼白更是白得吓人。侯恩还记得报上曾经刊登过一篇文章,说将军其人的特点,就好比是一条文雅聪明的巴拉狗,这个记者并且还稍稍耍了下笔头,说是“将军的举止之间,把此种猛犬勇武顽强、至死不移的精神,与大学教授、大政治家的才华风采、仪表气概兼于一身,融合至妙”。大凡新闻报道从来就没有不写得失了真的,这一篇也自不例外,不过侯恩研究将军多时所形成的一套得意的见解,在这篇报道里倒是找到了一个有力的旁证。在这位记者的眼里卡明斯成了个教授,正如在许多人的眼里他是将军,是政治家,是哲学家,各有各的看法。这种种形象,无不真假掺杂,迷人眼目,仿佛将军自有一种本能,可以随心所欲,想以什么形象出现便以什么形象出现,可是这形象一出,他就不得不继续串演下去了,所以他一动心就了不得,心里想做个什么样的人物,身上就自会披上件什么样人物的外衣。
侯恩往椅子背上一靠。“好吧,我就承认我是胡闹。可胡闹了又怎么样?像康安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