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他们同居的最初几周里,埃琳娜老是在注意艾特尔的脸色。她的情绪便是他的心境的晴雨表。如果她高高兴兴,就意味着他心情舒畅;而如果艾特尔闷闷不乐,那她便郁郁寡欢了。对她来说别的人似乎都不存在了。我不想把事情说得太过分,但我相信这些都是实情。
根据艾特尔所了解的埃琳娜的身世——她对此中的细节总是含糊其词——她的父母在电影之都开一间糖果店,他们的婚姻相当不幸。她父亲原先是位职业赛马骑师,后来摔断了一条腿,是个自负的小个子男人,却十分强横霸道。她母亲是个心胸狭窄的泼妇,精于计算,也专好恃强凌弱。她对埃琳娜既娇惯溺爱,又常辱骂叱责,有时倍加呵护,有时又置之不理,时而激励她奋发,时而又打击她的志气。那位父亲,被人骗去了马,又要供养五个孩子,因此很不喜欢她——她年龄最小,又出生得太晚。家中有哥、姐、叔、婶、堂兄弟姐妹及祖父母,有时候大家庭相聚,竟会闹得动手打架。她的父亲长相英俊,是个花花公子,只要有机会与女人单独在一起,总要想方设法与之做爱。但他又是个道学先生,喜欢教诲他人应怎样生活。她的母亲举止轻浮,为人贪婪而妒忌,常因人生落到开糖果店的境地而悻悻不已。
“要知道,她待我真是古怪得很,”埃琳娜说,“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会抓住我骂,‘要是你不能做点别的,就从这该死的街上滚开。’而后,不出五分钟,她会狠狠打我,差点把我打翻在地。有时候我不听他们的话,他们便说我真的不是他们的女儿,而是从什么人那儿买来的,他们要把我遣返回去。啊,那真叫人难受,查利。”在埃琳娜小时候,每当父母亲互相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时,她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啜泣。她的孩提时代便是在父母充满猜忌的吵闹辱骂声中度过的。
埃琳娜鼓足勇气离家出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她住进一个带家具的房间。从此,通过她的各种朋友——在最佳影片公司工作的女孩、失业的年轻演员、上夜校的年长的大学生等等,埃琳娜学会了像波希米亚人那样生活。波希米亚人,她说的正是这个词。她上夜校读书,学跳舞,在艺术院校当模特,又曾去一家有彩色塑料桌子和仿镶木墙壁的饭店当衣帽间侍者。后来她便遇上了科利,由科利在电影厂附近给她包了间公寓。
艾特尔每想起她的身世,便变得格外温柔。多年来谁也没像她那样激起他的同情。她出身寒微,饱尝了人生的辛酸痛苦,家庭背景又如此低贱粗俗。但尽管如此,尽管过去六年里她回家还不到十次,她却始终在想着他们。有位婶婶,向她报告家里的情况。那是她唯一的联系,而埃琳娜每次回信总是写得很长。她急不可耐地听说这个亲戚成家了,那位堂兄病了,她的哥哥努力想成为一名警察,而她的姐姐正在学习,想做一名护士。埃琳娜对他说起这些凡人琐事,而他是永远不会去结识这些人的。她不可能再回到自己家里去——问题的关键便在这里。他们会接纳她,但她不愿为此付出代价。上一次她回去探望父母时,他们便默默相对无话可说,后来便闷头吃饭。晚饭才吃了一半,父母便因她现在的生活方式而厉声训斥她,埃琳娜二话没说便匆匆离开了家。
如今,她依附于艾特尔,自己没有家,也没有朋友。科利已有意让一切认识她的人都疏远她,这样一来,埃琳娜就几乎没什么朋友了。如果说她还能和艾特尔随意闲谈,像个孩子似的从一个话题说到另一个,那么在他们偶尔外出与人交往之时,她就变得十分拘谨了。但艾特尔近来根本不在乎别人如何议论他,他们也难得受邀外出。埃琳娜搬来与艾特尔同居才三天,这度假胜地一份周报的漫话专栏就刊出了这么一段文字:
据说那位有赤色分子嫌疑的查利·艾特尔,像皮格马利翁一样金屋藏娇,将某位身份特殊的大制片人的前外宠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