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男耕女织”的诅咒
大陆孤立主义”终于在明代找到了现实的落脚之处。十四至十五世纪的那场“棉花革命”是中国农业经济的最后一次革命,是小农经济兴盛的关键性因素,它将古典的中国经济推拱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并终止于此。从此之后,在长达四百年的漫长时间里,中国成为一个不再进步的、超稳定的小农社会,一个与“世界公转”无关的、“自转”的帝国。据英国学者安格斯·麦迪森的计算,中国在1300年(元朝庞德四年)的人均GDP为600“国际元”,此后增长全面停滞,一直到1700年(清朝康熙三十九年)的四百年中的增长率为零,而欧洲则从576“国际元”,增加到了924“国际元”。
在这个意义上,“男耕女织”是一个“唯美主义的诅咒”。
如果从静态的角度来看的话,这是一种效率与管理成本同步极低的社会运行状态,若没有外来的“工业革命”的冲击,竟可能是中国历史的终结之处。自宋代的王安石变法之后,帝国的治理者已经找不到经济体制变革的新出路,于是,通过推广“男耕女织”的民生方式,将整个社会平铺化、碎片化已成为必然之选择,社会组织一旦被“平铺”,就失去了凝聚的力量,从而对中央集权的反抗便变得微弱无力。
这样的治国策略在明代看上去是成功的。黄仁宇便论述说,“在明代历史的大部分时期中,皇帝都在没有竞争的基础上治理天下。在整个明代,都没有文官武将揭竿而起反对国家。此外,普通百姓对国家的管理不当极为容忍……由于这些条件,王朝能以最低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存在下来,它不必认真对待行政效率,王朝的生命力不是基于其优势,而是因为没有别的对手替代它。”
黄仁宇所谓的“替代的对手”,仅仅是站在竞争的角度观察,而如果从制度的角度来看,又存在两种可能性,其一,新的“替代者”继续延续明帝国的模式,让社会在静止的、超稳定状态下缓慢地“自转”,其二,则是出现一种根本性的、新的制度将之彻底地推翻并更换之。这两种状况后来都发生了。第一次的替代出现在1644年,而第二次则出现在遥远的1911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在明史研究中,有一个重大理论分歧,迄今没有定论,那就是,明代中国到底有没有跟西方一样,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而中西国运的分野,究竟是什么因素造成的。
在正统的史学界占主流地位的是“萌芽自发论”。早在1939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认为:“中国封建社会内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已经孕育着资本主义的萌芽,如果没有外国资本主义的影响,中国也将缓慢地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围绕这一著名的论断,中国学者用众多史料证明“资本主义萌芽在中国和西欧几乎是同时出现的。”在现行的中学、大学教科书中,编写者仍然持有此论。
2003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明史研究室完成了题为《晚明社会变迁研究》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该研究认为:在明代,“就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而言,由于货币经济极大扩展,商业性行为成为几乎全社会的取向,中央集权专制国家权力由此严重削弱”。他们的结论是:货币经济的扩大发展,在中国和西方几乎是同步的。东西方货币经济发展的趋同,为世界形成一个整体奠定了基础。晚明社会变迁与世界变革联系在一起,中国不是被动地卷入世界,而是积极参与了世界历史成为一个整体的过程,并对世界市场的初步形成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在西方学界,也有人对这一观点予以应和。1990年代之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彭慕兰以及他的同事弗兰克、王国斌等中国史专家形成了一个“加利福尼亚学派”,以反对“欧洲中心论”而著称。2000年,彭慕兰出版《大分流——欧洲、中国及现代世界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