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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饥似渴地伸长了脖子,把嘴唇紧贴在基督的圣体上,用尽了临终的力气,吻了她有生以来最伟大的一吻。接着,他就念起“愿主慈悲”、“请主赦罪”的经来,用右手大拇指沾沾圣油,开始行涂油礼:先用圣油涂她的眼睛,免得她贪恋人世的浮华虚荣;再涂她的鼻孔,免得她留连温暖的香风和缠绵的情味;三涂她的嘴唇,免得她开口说谎,得意得叫苦,淫荡得发出靡靡之音;四涂她的双手,免得她挑软拣硬;最后涂她的脚掌,免得她幽会时跑得快,现在却走不动了。神甫擦干净他自己的手指头,把沾了圣油的棉花球丢到火里,过来坐在临终人的身边,告诉她现在应该把自己的痛苦和基督的痛苦结合在一起,等候上天的宽恕了。

    说完了临终的劝告,他把一根经过祝福的蜡烛放进她的手里,象征着她将要沐浴在上天的光辉中。艾玛太虚弱了,手指头合不拢,苦不是布尼贤先生帮忙,蜡烛就要掉到地上。

    但是她的脸色不像原来那样惨白,表情反而显得平静,仿佛临终圣事真能妙手回春似的。

    神甫当然不会视而不见。他甚至向包法利解释:有时主为了方便拯救人的灵瑰,可以延长人的寿命。夏尔记起了那一天,她也像这样快死了,领圣体后却起死回生。

    “也许不该灰心绝望,”他心里想。

    的确。她慢慢地向四围看了看,犹如大梦方醒,然后用清清楚楚的声音要她的镜子。她照了好久,一直照得眼泪汪汪才罢。那时,她仰起头来,叹了一口气,又倒在枕头上了。

    她的胸脯立刻急速起伏。舌头整个伸到嘴外,眼珠还在转动,灰暗的像两个油尽灯残的玻璃罩,人家会以为她已经死了,但是她还拼命喘气,喘得胸脯上下起伏,越来越快,快得吓人,仿佛灵魂出窍时总得蹦蹦跳跳似的。费莉西脆在十字架前,药剂师也弯了弯腿,卡尼韦先生却茫然看着广场。

    布尼贤又念起祷告词来、脸靠在床沿上,黑色的道袍长得拖地。夏尔跪在对面,向艾玛伸出胳膊。他抓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她的心一跳动,他就哆嗦一下,仿佛大厦坍塌的余震一样。垂死的喘息越来越厉害,神甫的祷告也就念得像连珠炮;祈祷声和夏尔遏制不住的噪泣声此起彼伏,有时呜咽淹没在祷告声中,就只听见单调低沉的拉丁字母咿咿呀呀,好像在敲丧钟似的。

    忽然听见河边小路上响起了木鞋的托托声,还有木棍拄地的笃笃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唱了起来:

    天气热得小姑娘

    做梦也在想情郎。

    艾玛像僵尸触了电一样坐了起来,披头散发,目瞪口呆。

    大镰刀呀割麦穗,

    要拾麦穗不怕累,

    小南妹妹弯下腰,

    要拾麦穗下田沟。

    “瞎子!”她喊道。

    艾玛大笑起来,笑得令人难以忍受,如疯如狂,伤心绝望,她相信永恒的黑暗就像瞎子丑恶的脸孔一样可怕。

    那天刮风好厉害,

    吹得短裙飘起来!

    一阵抽搐,她倒在床褥上。大家过去一看,她己经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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