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
索菲雅·彼得罗芙娜激动地唱着抒情歌曲,仿佛喝得半醉似的,声调有点激昂。她好象要嘲笑别人的愁苦,专唱些悲凉忧郁的曲子,唱词里讲到破灭的希望、往事,老年。……“老年啊,一步步逼近,……”她唱道。可是老年跟她有什么相干呢?
“我好象有点不对头,……”她在欢笑声和歌唱声中偶尔暗想。
十二点钟客人们走散了。最后走的是伊林。索菲雅·彼得罗芙娜还有足够的勇气把他送到露台的末一层台阶。她想对他说明她就要跟她丈夫一起走了,看一看这个消息会对他发生什么影响。
月亮藏在浮云里,然而天色还是很亮,索菲雅·彼得罗芙娜看得见风在戏弄他的大衣底襟和露台的帷幔。她还可以看见伊林脸色苍白,撇着上嘴唇勉强微笑一下。……“索尼雅④,索尼雅,……我亲爱的女人!”他喃喃地说,不容她开口讲话。“我的宝贝儿,亲人!”
他情意缠绵,说话声里带着哭音,对她吐露许多亲热的字眼,一个比一个温柔,对她已经用“你”称呼,就跟对待妻子或者情妇一样了。出乎她的意外,他忽然伸出一条胳膊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肘。
“亲爱的,我的美人儿,……”他喃喃地说,吻她脑后的颈项,“你诚恳点,马上到我那儿去吧!”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昂起头,想大发脾气,发泄她的激怒,可是结果她没有发怒,她那些值得称赞的美德和纯洁却只能使她说出凡是普通女人在同类情况下所常说的那句话:“您疯了!”
“真的,我们走吧!”伊林继续说。“我刚才在长椅那边,就已经相信您,索尼雅,跟我一样软弱了。……您也躲不过去!您爱我,目前却白费劲地跟您的良心争论。……”他看出她要离开他,就抓住她的花边袖口,很快地把话说完:“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您会认输的!那又何必拖延时间呢?我宝贵的、亲爱的索尼雅,既然已经判了刑,又何必推迟执行呢?何苦自己欺骗自己呢?”
索菲雅·彼得罗芙娜抽身躲开他,溜进门去。她回到客厅里,随手盖上钢琴,久久地瞧着乐谱上的小饰图,坐下来。
她已经站不住,也没法思索了。……她先前那么兴奋活泼,这时候却只剩下可怕的衰弱,以及懒散和苦闷了。她的良心悄悄对她说,她今天傍晚的举动不得体,愚蠢,活象个疯疯癫癫的傻丫头,又说她刚才在露台上让人搂住,甚至现在她腰上和胳膊肘那儿还觉得有点不对劲。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只点着一支蜡烛。鲁比扬采娃在钢琴前面的圆凳上坐着,一动也不动,仿佛等着什么事。一种强大而无法抗拒的欲望,似乎趁着天黑,趁着她感到极度疲乏,一步步把她抓紧。它好比一条大蟒,缠紧她的四肢和灵魂,随时在长大,再也不象先前那样威胁她,却赤身露体,明明白白立在她面前了。
她坐了半个钟头,呆然不动,没有拦阻自己去思念伊林。
随后她懒散地站起来,慢慢走到寝室去。安德烈·伊里奇已经躺在床上。她在敞开的窗子旁边坐下,听凭欲望煎熬她。她头脑里的“混乱”已经不复存在,她的全部感情和思想已经和谐一致地围绕着那唯一的、清楚的目标了。她本来打算挣扎一下,可是立刻摇一摇手,算了。……她现在才明白敌人是多么有力和顽强。为了对它作斗争,就得有力量,就得坚定,可是她的出身、教育、生活却没有给她什么可以倚仗的东西。
“不道德的女人!坏女人!”她为自己缺乏力量而痛斥自己。“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她这种软弱玷辱了她的清白,这使她极其恼火,她用尽她所知道的种种骂人字眼辱骂自己,对自己说出许多刻薄难听的真话。例如,她对自己说,她从来就不是有道德的女人,以前所以没有堕落,无非是因为一直缺乏机会罢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