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六
衣服,却是他的笑容。那是一种非常善良、开朗、温柔的笑容,就跟刚被叫醒的小娃娃一样,而且那是一 种富于感染力的笑容,叫人很难不用笑容回报他。等到大家看清楚,这才知道原来那陌生人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长得难看,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他是个身材很高的乌克兰人,长鼻子,长胳膊,长腿。他处处都显得长,只有他的脖子很短,使他的背有点驼。他上身穿一件干净的、领口绣花的白衬衫,下身穿着白色的肥裤子,脚登新的高筒靴,跟车夫们一比,简直象个大少爷。他抱着一个又大又白的、第一眼看上去样子古怪的东西,而且有一管枪的枪身从他肩膀后面探出来,也很长。
他从暗处走进亮光的圈子里,站住,好象在地里生了根。
他有半分钟的工夫瞧着车夫们,仿佛要说:“瞧啊,我的笑容多么好看!”然后他朝篝火迈近一步,笑得越发开朗,说:“面包和盐③,哥儿们!”
“欢迎你!”潘捷列代表大家回答。
这个生人把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篝火边(原来那是一只打死的大鸨),又对他们打一次招呼。
大家都走到大鸨那儿,开始细细地看它。
“好一只鸟!你拿什么打死它的?”迪莫夫问。
“大砂弹。……霰弹打不中它,它不容易接近。……买下吧,哥儿们!我只要二十戈比就把它卖给你们。”
“我们要它有什么用,这东西顶好烤着吃,拿它一煮大概就会煮硬,那就咬不动了。……”“唉,真要命!要是把它拿到庄园上的老爷那儿去,他们倒会给我半个卢布。可是路远着呐,足足有十五俄里!”
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坐下来,取下枪,放在身旁。他好象困了,没精神,笑眯眯的,给火光照得眯细眼睛,大概想起了什么痛快的事。他们递给他一把勺子。他吃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迪莫夫问他。
陌生人没听见这句问话。他没回答,甚至也没看迪莫夫一眼。这笑嘻嘻的人大概没尝出稀饭的滋味,因为他有点懒洋洋地、无意识地喝着,临到把勺子举到唇边,有时候勺子里盛得很满,有时候却完全是空的。他并没喝醉酒,不过他的脑子里却有什么荒唐的想法在浮动。
“我在问你:你是什么人啊?”迪莫夫又问了一遍。
“我?”来历不明的人一怔,说。“康司坦钉兹佛内克,罗夫诺地方人。离这儿大约有四俄里路。”
康司坦丁想赶紧表明他并不是象他们那样的农民,而要高一等,就连忙添一句:“我们有养蜂场,而且还养猪。”
“你是跟爸爸住在一块儿,还是另外单过?”
“现在我自己单过,我们分家了。这个月,过了圣彼得节 ,我成亲了!现在我是娶了媳妇的人!……从办喜事到现在有十八天了。”
“好事!”潘捷列说。“结婚挺不错。……这是上帝赐福给你。……”“年轻的老婆待在家里睡觉,他却到草原上来溜达,”基留哈笑道。“怪人!”
仿佛自己身上顶怕痛的地方给人掐了一下似的,康司坦丁打了个哆嗦,笑起来,脸红了。……“可是主啊,她不在家!”他连忙从嘴边移开勺子说,带着快活和惊奇的表情看一遍所有的人,“她不在家,她回娘家待两天!真的,她走了,我就跟没结婚一样。……”康司坦丁摆摆手,摇摇脑袋。他打算继续想下去,可是他脸上流露着的欣喜妨碍他想心事。他好象坐得不舒服似的,换了个姿势,笑起来,又摇摇手。他不好意思把他的愉快的念头讲给陌生人听,可又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欢喜告诉别人。
“她上杰米朵沃村去看她妈了!”他说,脸红了,把枪换一个地方放。“她明天会回来。……她说她回来吃中饭。”
“你闷得慌吗?”迪莫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