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自己留作专用的房间,这房间从此叫做“主人的房间”。自古老的家具中救出的最好的东西都陈设在这儿。尽管经过悉心照料,为了使这又冷又湿的房间适于居住,伯农的女佣走在我的前面,仍然一手拿着没有烧尽的木柴,另一手提着柴捆。
我被她在我周围散布的烟雾弄得眼花了,又被开在庭院另一处的新门和避免维修而堵住的某些走廊弄得晕头转向,终于走到这个房间,什么都未认出来。庭院面目全非,搅乱了我的记忆,我郁闷而混乱的心神对外界事物又未留下多大的印象,我甚至说不出处在这座古老建筑物的哪一部位。
女佣生火时,我倒在一张扶手椅上,双手捧住脑袋,陷入忧郁的沉思。我的处境不是没有魅力的。在以未来主人自居的年轻人自以为是的头脑里,过去的一切自然以美化了的或柔和的形式出现。女佣使劲吹烧焦的木柴,房间内顿时浓烟弥漫;她出去寻找火炭,让我单独留下。马尔卡斯待在马厩里照看我们的马。布莱罗追随着我,躺在壁炉前,不时用不满的神态看看我,像在询问为什么住所如此恶劣,炉火如此差劲。
突然,我朝周围扫了一眼,往日的回忆似乎在我心中苏醒。那火使青皮的木柴嘶嘶作响之后,在炉膛内发出一束火焰,整个房间被这道闪耀而摇曳的光照亮,所有的物品都显出光怪陆离的表象。布莱罗站起来,将背转向炉火,蹲在我两腿之间,似乎等着某种奇异的意外事件发生。
当下我认出这个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我祖父特里斯唐的卧房,他死后又被他的次子,可憎的若望,我最残忍的压迫者,强盗中最狡猾最卑怯的人占用了数年。我将这些家具,直到装有螺旋形栏杆的床——认出时,不禁感到一阵恐惧和厌恶,我的祖父就是在这张床上经受着缓慢拖延的临终煎熬,把他那颗罪恶的心归还给上帝的。我坐的椅子正是“畸形者”若望(他在爱戏谑的日子里喜欢这样称呼自己)坐在上面策划他的恶毒行为或发出他的可憎命令的椅子。这当儿,我相信瞥见莫普拉所有的阴魂打我面前经过,双手沾满鲜血,醉眼迷糊发呆。我站起身子,害怕极了,正想拔腿逃跑,这时,我突然看到一张脸在我前面抬起,与刚才包围我的幻象相比,显得如此清晰可辨、如此不同,活灵活现是事实,我便又跌坐在椅子上,浑身冷汗淋漓。站在床边的是若望?莫普拉。他刚打那儿出来,手中还握着半开的床帏的一角。在我看来,他跟从前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更瘦,更苍白,更丑陋了;脑袋剃得精光,身体裹在一件深色的尸衣里。他恶魔似地瞪了我一眼,干瘪的薄嘴唇上掠过一丝又恨又轻蔑的冷笑。他一动不动地呆着,炯炯的目光盯在我身上,似乎准备对我讲话。当下,我确信看到的是个活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否则很难设想我会为一种如此无谓的恐惧感到四肢冰凉。我徒然否认,后来也没法给自己找到解释,我真是吓呆了。他的目光使我发愣,舌头僵化。布莱罗向他扑去;于是他抖了抖他那带褶子的丧服,就像抖动被墓里的潮气污染的尸衣似的;我晕倒了。
当我恢复知觉时,马尔卡斯正站在我身旁,忧心忡忡地想把我扶起来。我像僵尸似地直挺挺躺在地上,好不容易才集中自己的思想;一旦能站住了,我就拦腰抱住马尔卡斯,急急忙忙把他拖出这个可诅咒的房间。冲下螺旋式楼梯时,我险些跌倒好几次;只是呼吸到夜晚庭院里的空气和闻到牲畜棚有益于健康的气息时,我才恢复运用理智。
我毫不迟疑,把刚才发生的事看作我头脑里的幻觉。战时我曾当着正直的中士的面表现出勇气;我能向他承认真相而不脸红。我直率地答复他的问题,向他详细描绘我可怕的梦幻,他也像面对事实似地感到震惊,一边陪我在庭院里踱来踱去,一边沉吟着重复说:
“真怪,真怪!……简直不可思议!”
“不对,这不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