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时,他站在外面大声地像公干似地问是不是可以借本书。恰巧当时波莉正趴在地上擦门厅的地板。罗比摆起大排场,脱了鞋,其实他的鞋一点也不脏,想了想,又把袜子也脱了下来,接着夸张地踮起脚走过湿漉漉的地板。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故意疏远她;他刻意把自己装扮成到大房子来跑腿的清洁工的儿子。他们一起进了藏书室;当他找到了所要的书后,塞西莉娅要他留下来喝杯咖啡,而他犹豫了一下,拒绝了。这都是装的——他是她见过的最自信的人。她意识到,自己被人嘲弄了。被罗比回绝后,她就离开了房间,上楼躺在床上看《克拉丽莎》,但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心中的懊恼和疑惑却与时俱增。她是被嘲弄了,还是被惩罚了——她不知道哪个更糟。因为在剑桥时参加不同的社交圈而受惩罚;因为母亲不是打杂的女佣而受惩罚;还是因为她可怜的学位受嘲笑——而非因为他们其实给女人授予学位。
她笨拙地——因为她还抽着香烟——拿起花瓶,把它平放在水池边上。最好是先把花拿出来,可她气晕了,两只手又烫又干,只好把花瓶握得更紧些。这时罗比一言未发,但从他的表情中,塞西莉娅看出他对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后悔了——他强作出笑脸,连嘴唇都没咧开过。这样一点也不叫人好过。这些天他们一讲话就是这个样;不是他就是她总要出错,然后又想收回原先的话语。他们交谈的时候,一点放开、稳定的感觉都没有,更别说轻松了,反而处处是钉子,处处是陷阱,处处因为尴尬而转移话题,因此她跟讨厌他一样地讨厌自己,但从来没怀疑应该是他的错。她没有改变过,但毫无疑问他却变了,他在自己与这个完全对他敞开并给予了他一切的家庭之间拉开了距离。就因为这个原因——预料他会拒绝,而自己也不愉快——那天她就没有请他吃晚饭。如果他喜欢距离的话,那就保持距离呗。
四只用尾巴托着海神特赖顿所蹲坐的贝壳的海豚中,离塞西莉娅最近的一只张开的大口中长满了苔藓和藻类,如同苹果一般大的圆眼珠子泛着闪烁的绿光。整个雕像面北的一侧生满了蓝绿色的绿锈,因此在昏暗的灯光下,从某些角度看去,肌肉丰满的特赖顿仿佛真的是海底里的上百军团。贝尼尼原先的设想肯定是让水从宽大的贝壳不规则的边缘潺潺地流到水池里,但是水压太小了,于是水就悄无声息地滑到贝壳的背面,偶尔溅起的泥浆像石灰石洞的钟乳岩一样悬挂其上,水珠点点滴落。水池有三尺多深,泉水清澈见底。池底下是惨淡的乳色石头,波动起伏的白边长方形折射阳光时而将它分割,时而又重叠其上。
她本打算靠在栏杆上,握住瓶中的花,然后将花瓶侧身放入水中。但正在这时候,一心想做些补救的罗比想助她一臂之力。
“让我来拿那个吧,”他伸出一只手来,说道,“我来灌水,你拿着花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她已经把花瓶伸到水池的上面。
可是他说:“瞧,我已经拿着了。”他真的已经用拇指和食指夹紧了。“你的烟要湿的。拿着花吧。”
这算是命令,急切地表达出他男性的权威。而这么一来,塞西莉娅抓得更紧了。她来不及也不打算解释,把花和花瓶一起浸入水中可以保持花的自然风貌;她只是握得更紧了,又转身扭开他。但是他没有这么轻易就可以甩开的。只听得枯树枝断裂般的一声,瓶沿的一块在他手里掰落下来,又碎成了两块三角落进了水池,晃晃悠悠地跌到水底。它们隔着几英寸躺在那儿,在碎光中晃荡。
塞西莉娅和罗比都为自己的固执争夺呆住了。四目相对,她从那夹杂着橙色和胆汁般绿色的眼神中见到的不是震惊,不是愧疚,而是一种挑衅,甚至是胜利。塞西莉娅明白要先把花瓶放到台阶上,再与罗比争论这意外有多严重。 她也知道这是无可抗拒,甚至是饶有兴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