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万历、壬辰、文禄
能不感慨万千——有这样荒唐的朝廷,难怪会遭致外侮!
万历二十年是万历皇帝即位的第二十年,是大政治家张居正去世的第十年,大明朝盛极而衰的趋势已经走得非常明显了。
这一年,三十岁的万历皇帝在《明史·本纪》中所下的第一条纪录是“春正月丙戌,给事中孟养浩以言建储杖阙下,削籍。”——他把上疏向他要求册立皇太子的官员孟养浩,施以本朝最折辱士大夫尊严的“廷杖”,来处罚这个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的官员。
“春正月”里北京城中还是飘雪的日子,鹅毛般的细雪挟带着彻骨的森寒,扑打着满城的居民,地上厚厚的积了一层雪,足迹踏过,每每把雪与泥踩混成一片污泥;而一个自幼饱读诗书、两榜进士出身的言官,就在细雪中被押到午门前的御路东侧;在他的面前,左边是万历皇帝派来监杖的司礼太监,右边是锦衣卫官校,以及数十名臂带袖套,手执木棍,负责行刑的旗校。
司礼太监上来神气活现的高声宣读着圣旨,结语一句“钦此。谢恩。”的尾音拖得老高,摆明了在羞辱受刑的官员;然后,旗校上来,用麻布兜将受刑官员的肩脊以下束起来,用绳子绑住两脚,四面牵曳的把人如牲畜般的絏倒在地,俯卧在酷寒、污秽的雪泥中,大腿则整个露出来,准备受杖。
一切就绪了,旗校们一起扯开嗓门发出如雷般的暴喝声:“搁棍——”
很快的,一根木棍被搁上了大腿。
接着,又是一声暴喝:“打——”
霎时间,一幕惨绝人寰的画面和声音一起登场,旗校们的暴喝声,木棍击打声混合着受刑人的呼号——络至于血肉模糊的受刑官员奄奄一息的挣扎于生死之间,而天上的雪花依旧无情的飘落了下来,四周观看的民众也继毫不以为奇——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廷杖”这种刑罚明太祖时代就立下了,专门用来整治不听话的官员;两百年了,别说被刑过的官员已经多到数不清了,就是当场杖死的官员也已经多到数不清了。
大明朝的皇帝不尊重读书人,不但是习,还是制度、传统——一如大明朝其他多种的不合理的制度——官员们受到杖责的也不一定是犯了错,有很多人就与孟养浩一般,只是上了个拂逆了皇帝的心意的奏疏而已。
这一次,孟养浩上疏要求册皇太子而被杖责,丢官其实是一件很冤枉的事;因为,为了册立皇太子的事,万历皇帝早已不知道与大臣们发生过多少次冲突了,倒也不是每一个上疏请求册立皇太子的大臣都被廷杖;孟养浩的受责也许只是“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而已;但是,从这一件事揭开万历二十年记事的多幕,后世的读史者已经不难探究到这个时代的整体性病态了。
本来,做为丈夫和父亲的万历皇帝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大明朝的皇帝,那么,他偏爱郑贵妃和她所生的皇三子常洵,不喜欢王恭妃和她所生的皇长子常洛,问题和冲突就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甚至,根本没有问题和冲突;但是,不幸的是,他“生在帝王家”,他对儿子们的态度将影响到下一任皇帝的人选;而明朝的士大夫们却又非常固执的拘泥于传统的伦常、宗法观念,坚持着“立嫡立长”的原则,喋喋不休的向万历皇帝进言,而引发了一连串的后续事件。
而这还仅是表面上最激烈的冲突,实际上所存在的问题更千倍、百倍于这“立储”的纷争;自张居正死后,内阁首辅的人选一个不如一个,使得政治日益腐败、财用日益不足,万历皇帝个人日益荒淫;短短的十年下来,一个原本富强康乐的大明朝已经百病丛生了。
《日本外史》中很明白的记载着丰臣秀吉的心态:
明民有来投者,言明主朱翊钧失政,武备不具,秀吉益思窥之。
————若非万历皇帝失德,怎会引起丰臣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