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诤谏
谙本朝礼法,将何以谏此一‘非礼’之事;此其三……”
他的话几乎是三句并做两句讲的,快速、高亢、挟带着一股予人压迫感的气势,逼得申时行几乎无法招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出镇定的态度和语气,以他一贯的徐缓的声调说道:“这三件事——各位不是都已多次上书?老夫也会尽力,尽力,力争——哦,大家一起,力争,力争……”
许国紧迫盯人:“老公祖身为首辅,就请领头上书!”
申时行讪讪的笑道:“哦——那当然——当然……”
他笑得十分勉强,应承的话也像硬挤出来的,脸上的表情便显得很不自然;看在来找他抗争的这十几个人眼中,便觉得他既不情愿也没有诚意,彷佛是在敷衍眼前的场面似的;因此吏部主事顾宪成就顾不得座上还有王锡爵、王家屏等比他年长、位高的几人,越礼抢先对他说道:“老公祖,这三件事攸关国家命脉,轻忽不得;下官等甘冒犯上之失,前来求见老公祖,实是深感兹事体大,影响深远,还望老公祖以大明国祚社稷为念,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开创‘万历之治’为己任……”
顾宪成是个书术君子——他的资赋优异,从小就有志于“圣学”,勤奋用功,读了许多的书,学问非常好——但也就因为他学问好,人生观便仍旧停留在古圣先贤学说的精神领域中,和现实政治的黑暗面有着一大段的距离,平常满口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理想,却无法有仕途上的升迁,考中进士已经好几年了,还在做着主事的官。
但是他说起话来的态度比许国温和多了,不至于让申时行太过难堪,而且话中也包含了高度的期许,使申时行的心中不自觉的热了一下,于是,他如有同感似的点着头,含含糊糊的说着:“唔——唔——‘万历之治’,老夫尽力,老夫尽力……”
然而,包围着他的十几个人却感受不到他内心深处被“万历之治”这四个字所刺激出来的火花,从外表上看来,他的反应一如往常的温吞、敷衍、缺乏诚意,一味的打太极拳、乡愿;个性原本就失之急躁的雒于仁登时就失控似的“虎”的一声站了起来,逼到他跟前,大声的说:“老公祖既有尽力之心,何不即刻就率领我等入宫面圣,请万岁爷立时下诏册立皇太子,恢复早朝、经筵,废郑贵妃,进封王恭妃!”
几句话听在申时行耳中,简直有如五雷轰顶,吓得他连忙摇着双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万岁爷未曾宣召,我等怎可擅入宫廷?”
雒于仁冷笑一声道:“怕什么?了不起让锦衣卫‘立毙杖下’吧,换一个万古流芳之名,总比将来遗臭万年要好得多了!”
申时行苦笑了一声,没再表示什么意见,雒于仁却用不屑的眼光看着他,撇着嘴道:“只怕老公祖还恋栈着眼前的名位,心里头只想盘算着如何的‘仰承帝心’,万年以后的名誉,从来没有列入考虑过呢!”
这话锋利如刀,申时行登时就被刺伤了,再怎么想摆出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宽怀大量也摆不出了,被激怒后的他,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涨得通红,身体在衣服里面抖个不住,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然后,他气呼呼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仍然不忘维持风度的向着座上的众人拱了一拱手道:“老夫失陪!”
说着,他一甩衣袖,迈开大步的就走出了书房,走出门口的时候,险些和正要走进来的申用懋当头撞个正着,幸好申用懋年轻,反应快,一侧身避开了,申时行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不明所以的申用懋在身后连喊了两声“爹爹”,申时行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走远了。
申用懋一脚跨进门槛,这才看清了家里来的这十几位“客人”,他连忙一一的见了礼,接着便立刻陷入了这将十个人的包围中——申时行一离开,众人谈话的对象理所当然的改成了申用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