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中筑巢(1) 玛格丽特·米德
女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是一个伟人,二十世纪杰出女性之一。然而她外表却很娇小;二十三岁时身高还不到一米五,体重只有四十六公斤。1924年她正值那个年龄时,前往位于波利尼西亚的萨摩亚群岛旅行,开始她的第一次田野工作。米德那么瘦小,鬈曲的短发,蓝色的大眼睛,用功学生的眼镜,小无赖的脸,她像个女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胖了许多。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她像粒炸丸子似的发胖和变扁。自从1960年摔断一条腿,玛格丽特一直随身携带一根长长的栗木丫叉。看那个时期照片中的她,圆胖矮小到使人无法置信的程度,挥舞着她原始的手杖。这位女人类学家像一个童话故事中的人物:一个侏儒,一个嘟嘟囔囔但善良的女巫,一个古老的巫婆。在任何情况下,她是一个介于笑话和传说之间、不完全是人的生灵。
值得询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变化:那些隐秘的原因,她内心发生了什么?有些人随着生命的流逝,只是衰老;另一些人,更智慧或更幸运,逐渐成熟;相反,有些人腐败,还有些人,行为失常;所有这些过程常常在人的形体上有一个清晰的反映。好吧,可以说玛格丽特·米德在年满五十岁,第三次离婚及作为公众人物成名之后,失去了自身七巧板的一个部件,她自己逐渐一点点地散架。
但是要知道那是哪个部件。玛格丽特·米德是一个复杂、隐秘、矛盾、无法缩减到可以简单解释的庞然大物。如果她身上有什么明确之处(几乎全是模糊的),那就是她生活的速度。她在生命中奔走,仿佛在逃避什么: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在到达她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办公室之前,已经写了三千字。她著有三十九本书,一千三百九十七篇文章,四十三部摄制或录制的作品,在偏远地区进行了十五次田野研究。但是此外,她还在不同的大学任课,当了三十年博物馆保管员,参加各类讲座,领导“营养习惯委员会”(官方机构,后来变成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像一位好莱坞女演员似的接受了那么多采访,结婚三次,更有甚者,她还生了一个女儿——凯瑟琳·贝特森,也是人类学家。米德对女儿进行密切研究,仿佛她是个豚鼠:“我们从不简单地活着,”凯瑟琳在一本关于她父母的书中说,“我们一直在反思我们的生活。”
总之,米德承受着一种horrorvacui,一种对空虚的真正畏惧:她不能忍受突然对她取消一个事先的承诺,一节课,一个约会,不能忍受忽然有一两个小时的空闲(那是一个无法穿越的可怕沙漠)。她在大学求学期间与其他姑娘合住公 寓(她们成立了一个自我命名为“游手好闲的母猫”小组),当其他女孩聊天说笑时,玛格丽特每天晚上十点整就寝,以便能早点到达第二天,早早起床,干很多工作。
而且她话多,时刻在说话(不能有一分钟的沉默,其间会回荡着不可靠),新颖而高明的演说到老时渐渐变成封闭和自我为中心的独白。但同时她也大量倾听,尤其是在她生命的第一阶段。正是这样,听得多又听得好,她建构了自己迷人的作品:倾听并理解萨摩亚的少女,新几内亚的妇女和儿童,巴厘的当地人。虽然仔细看来,那种述说和倾听他人的双重渴望或许不像看上去那么矛盾: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话和别人的话都可以使内心的低语沉默。
米德是她那时代的一个完美女孩,一个二十年代的少女。那是一个大胆和冒犯的时代:妇女剪短了裙子和头发,在乱哄哄的地窖里听爵士乐,喝酒直到失去理智,自由恋爱,当职业飞行员。玛格丽特从不允许自己干任何出格的事,当城市在她周围发出爆裂声时,她严谨地在她那张处女小床上入睡;但她倒是剪掉了那头1900年式的浓密和象征性的披肩发(理发师给她剪发时都哭了),她是一代女冒险家里最冒险的一位,是女战士的世界里最身经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