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魂灵
将红薯窖全都打在老五院里,由老五守着。想到前面是又一个漫长的严冬和荒春,青龙学乖了,即使有粮食,硬是不蒸窝窝头,只将大锅里的稀粥熬得稠些,过秤下锅,无论粗细,人均三两。同时,锅中砍些红薯块子,丢些晒干、藏好的红薯叶子,好让大伙儿有个捞头。
秋收之后是种麦。公社再次分下少许麦种,四棵杨人看着过冬前稀稀拉拉长出来的一地麦芽儿,又算多了个盼儿。
种儿一旦入土,不管环境多险恶,总要冒出嫩芽,长成苗子。靠生产队大锅的稀粥及家兴蛇汤的滋补,英芝的身子日益浑圆,脸色也渐渐红润,远看起来,人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将她和大饥荒连在一起。
随着英芝肚皮的日渐隆起,家兴的狩猎范围也渐次扩大,由蛇到小鸟到蛤蟆到老鼠到可以捕捉到的任何东西,凡能下肚的生灵一个也不放过。自吃蛇后,英芝的胆儿也壮了,见什么吃什么,甚至连家兴、家群弄回来的蚂蚁、蛆、蜻蜓等昆虫,也敢炒来吃。
冬去春来夏又至。赶到第二年六月初五,也就是成有林的一周年忌日,英芝的肚皮开始阵痛。天色黑定,随着一声啼哭,易姐儿从英芝两腿间抱出一个又瘦又小、浑身是血的婴儿。成刘氏打眼一看,又是个带把子的!
一得到消息,家兴就捂住脸,孩子般呜呜哭起来。像前面两个出生时一样,家兴将小家伙拿尿布裹好,放进秤盘里称,竟然只有三斤十五两,比旺田、旺地刚出生时少了二斤多。
不过,不究多瘦,只要是个带把子的,家兴依旧高兴,当下摆起老有林的牌位,抱赤子拜过,按照老有林的遗愿,为他取名旺福。
旺福却是一点儿也没福。由于英芝在怀胎时饥一顿、饱一顿,娃子虽生出来,奶子却泌不出乳汁。成刘氏使尽下奶的土方儿,英芝的两只奶子仍旧是瘪的,饿得小旺福嗓子都快哭哑了。
家兴又宰一条蛇,熬成浓汤,由成刘氏端来喂。旺福只肯吃奶,不肯喝汤,扯嗓子一股劲儿哭。英芝一急,只好将空奶头再次塞进他嘴里。旺福止住哭,闭眼猛吸一阵儿,一边哭,一边死劲咬住奶子不放,疼得英芝直流眼泪。
一夜过去了。一个白天又过去了。
及至第二日迎黑,旺福仍旧滴水未进。眼看小家伙要被活活饿死,成刘氏真正急了,捏住他的小鼻子硬灌。好不容易灌下半汤匙,谁想竟又呛进嗓子眼里,憋得小家伙透不过气,小脸蛋涨得紫红。幸亏成刘氏经验丰富,将他急翻过来,又是捶,又是拍,好歹将他的一小口悠悠气折腾出来。
“我的小冤爷呀,”成刘氏松了一口气,流着泪数落,“上辈子莫不是个公子王孙哩,生就一个娇贵命!可你咋不长个眼,拣个好时辰,偏在这大荒年里出世,真要急死人哩!”
“妈,”英芝心里一动,见旺福又要哭,将空奶头放进他嘴里,抬头望着成刘氏,“我在想,莫不是爹转世了?昨儿是爹周年,福娃偏就生了,又都是在那个时辰,你说巧也不巧?”
“老天爷呀,”成刘氏的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你不说,我真就忘记哩!昨儿一心忙活这个小冤爷,把老头子忘干净了!”
“妈,”英芝若有所思地望着成刘氏,“我一直在想这事哩。今儿早上,天快亮时,我看见爹了。他站在我面前,啥也不说,只拿眼睛盯住我,目光好吓人哩!后来,不知咋回事,爹捂住脸哭。我见爹哭,也哭了。爹听见我哭,一转身就没影了。我打个惊怔,醒了。我一醒,听见福儿在哭。我当时就想,福儿莫不是爹转世来的?想着想着,我就怕了。妈,你想想看,真要是爹转世来的,福儿怕也活不长。谁都知道爹是咋死的,他啥也不吃,是活活饿死的!”
话到这里,英芝禁不住打个冷战,将旺福紧紧搂住,好像他也会像梦中的老有林一样,一下子就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