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谜雾重重后的真相
道,“彝陵战时的陆伯言。陆逊之名,是在战后改的。”
“哦……”不禁叹息,“不比丞相年轻多少嘛。”
“本来就是。”赵直的手指从镜面上轻盈滑过,“真奇怪。为什么江东将领在传说里大多拥有一张过分年轻的脸?譬如周瑜,赤壁战时他已三十四岁,那一年孔明二十八。人们宁可给孔明装上华丽的长胡须,也要维持周公瑾光溜溜的下巴,好像他还是十八披发为将的少年,全不顾一位年过而立的男子,若是不生胡须,未必有点宦官腔……呃,”赵直适时补充,“我可没嘲笑昭烈皇帝。”——这是有过前车之鉴的。有一位高明的术师,叫张裕的,曾经与先帝互相嘲讽。张裕毛发浓密,先帝笑讽他是多毛猪;张裕反唇相讥,说胡须稀少的先帝是没毛猪。(还真是……)先帝从此记恨上他,日后找个借口把张裕处死。据说诸葛丞相亲自为张裕求情,先帝很少有地驳了丞相的面子,说:“芳兰生门,不得不锄。”
——倘若生在门口挡了道,就算是芝兰芳草也要铲除之。
“熊熊火光配着光下巴是一件很有美感的事吗?彝陵时的陆议也被认为是弱冠的书生。据我所知,不少不乏见识的人,都把孙权举江东之力委任陆议之事,称为‘少年书生拜大将’,罔顾他只比孔明小两岁、比孙权小一岁的事实。话说……”赵直失笑道,“江东唯一被打点得‘老态龙钟’的人,是君主孙权。小霸王孙策英年早逝,年轻的脸被做成标本夹入史书;弟弟孙权却从没有过年少的时候,他一登场:哪怕才十八岁,已经满面虬髯。这一形象持续了五十多年。人们想象里的赤壁之战是这样的:一个面如敷粉的英俊小生周瑜战斗在第一线,一个碧眼紫髯的怪大叔孙权(可怜他才二十七岁)在摇旗呐喊,一个身穿八卦衣的中年妖道诸葛亮在掐指扶乩……天呐!”赵直夸张地拍额道,“事隔多年,英俊小生的服装、道具、手势、姿容,统统不用更改,只需把‘周瑜’换成‘陆议’,便是另一场大战……天!好不负责的世俗史观!”
这魇师,还真是毒舌之人。一面想:兴许人们更乐于把英雄退出历史舞台时的样子作为其一生的定型,周瑜夭亡,便永久地年轻;丞相五十四岁辞世,于是年长一些;孙权活了七十多年,不免是个老头子……“你这样想倒不是全无道理,可陆伯言是个反证。”看穿我心思的赵直反驳道,“你看。”他又一次把镜面举向我。
镜里仍浮动着陆逊的脸,叫人吃惊的是他竟如此苍老。尽管修整得干干净净,却从身躯内部、从魂魄深处流溢出萧索与枯涩。他两腮深陷,眼睑下挂着松弛的眼袋,皱纹爬满了面孔,嘴唇难以克制地颤抖着。我凝望着他,他正努力把眸光集中在一点上,仿佛想要盯住镜外的我,而这对他来说,也成为一件难事了。真可怜……我居然对赫赫一世的东吴丞相、上大将军、江陵侯陆逊产生了怜悯之情!想要擦去笼罩在他眸子前的一层黯淡雾气,使它恢复年轻时、或者中年时的神采飞扬。
“陆逊活了多少岁?”我问。
“六十二。”
“才六十二么?”
“那也比孔明长寿。”赵直说,“他在人们记忆里,并未留下比孔明更老迈的面孔。”
“幸亏如是。”我由衷地发出感叹,“岁月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吗?二十年光景,就让一个人发生这么巨大的变化。”
“想看看孔明临终时的样子么?”
“呃……不、不急。”我一时缺乏直面的胆气。
“你想错了。孔明从未衰老过,直至死亡他亦未显示出丝毫衰老的迹象。对这些人来说……”赵直深吸一口气,像在抑制陡然的泪水,“岁月其实无能为力。他们的魂魄滋养着压制与超越时间的力强。然而,这种力也可能、也可以被败坏,因为各种原因。”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