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魏文帝的风流作派
天才的肯定。只有一个人在惴惴不安。
那便是曹丕。
七月炎热,曹丕额角闪着汗水的光。
“辞赋写得好不好不是最重要的,”我转面赵直道,“曹操觉得它好或者不好,那才至关紧要。曹丕之所以紧张,正因他知道他口占之作,在曹操看来,势必比曹植写的逊色。从前同做《铜雀台赋》,已有过失败的教训。”——铺张、华美的文辞,更中曹操之意,这恰恰是曹植的强项、曹丕的不足。“嗣位之争,每一个细节都要小心在意。这可真苦了你的‘子桓’。”
赵直无话可说地耸耸肩。
“二公子、二公子。”一旁,吴质用肩顶了顶曹丕。
“唔?”
“文章再好,也比不上一个‘孝’字。”
“……什么?”
“两行清泪,胜过妙笔千言。”吴质出了个好主意。年迈的父亲将要远征,千里奔波,做儿子的为父亲担忧,既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怕在吴质提醒之前,曹丕一点也没想到这个“正常不过”的反应,同时也显示出儿子的忠诚、孝顺:品性的纯良胜过文华的流溢,何况曹操已是个老人,老人总是更重感情。
曹丕压抑地咳嗽了一声,仿佛在迟疑。
吴质拧了他一把。
曹丕皱皱眉,目光从神采盎然的曹植身上掠过,随后他举起袖子遮住大半个脸,很快……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讽刺的笑声恼得赵直一挥衣袖,将我带回成都的午后。看到那里也已够了,接下来无非是曹操问曹丕为什么哭,曹丕回答父亲年事已高,还要亲领貔貅,饱受征战之苦,儿子无能,无法为父分忧,只望您一帆风顺、马到功成云云。这番对答会给曹操留下“子桓文才虽然不及子建,然而性情忠厚,可以承担大事”的印象。“哈哈,是否很丢脸?”我故意追问赵直,“方才那一幕,不是‘矫情自饰’又是什么?”
“你讨厌子桓,这才抓住支零末节不放。”赵直摆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架势。
“你错了。”我正色纠正,“赵直呵。听闻你是天下第一的魇师,我也见识了你不少神妙的本事。估计你这样的人,很少有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也很少有需要强迫改变个人意愿才能达成的事。来去自如、率性行事,拥有至高权力的曹丕在这一点上,既有与你类似的秉性,又足以与你一般自在。因为同一种属而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因为认同而产生更强烈的好感,肯定曹丕差不多就是肯定你这妖人的存在,我说的没错吧?”
赵直摸摸鼻子:“有必要把话说这么白吗?”
“然而你别忘了,曹丕不是魇师,他没有一星半点的神力,也无法仰仗这种力来达成心愿。他若有所志望、有所希冀,便要像最普通的人一样付出、努力,辛辛苦苦、筹措安排;在这向目标迈进的过程里,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愿,事实上大多数事与他的愿望,多少都有些出入。尽管他意志不够坚定、控制力也不够强,可曹丕总算是在勉强遏止、要求自己,向着‘太子位’步履艰苦地跋涉。赵直,其实‘矫情自饰’不是在责备曹丕,在政治斗争里使这么点小手段压根不值一提,我之所以坚持留下这四个字,是希望有人能从这里读出一些……无奈。想到纵使曹丕要完成一个心愿,也得默默承担、久久抑制,便觉得人世真正多艰!那些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人,不管表面多么光鲜,背后都隐着一段痛苦。曹丕如是、陆逊如是、丞相亦如是。曲折与痛苦,即便史家不写,人们也应有所领悟。”
“真晦涩!”赵直苦笑,“史笔一定要这么晦涩?”
“直接评论不是史家工作的重点。”我笑着在力所能及的领域里指点他,“我算什么人?哪有资格对往日英雄指手画脚?评论太多,反倒会生出不公正的口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