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魏文帝的风流作派
,另一个代表了阴谋的功利。甚至我在史书里也留下这样的对比:“而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曹植行事任性,不知自我约束,饮酒无度。曹丕则很有手腕,矫揉地粉饰形象,曹操身边的人都为他说好话,因此曹丕被定为继承人。)”赵直曾一再劝我把这段话改一改,我的态度却很坚决:“史笔如铁,一字千斤。”
“千金吗?我用一万金买你改十个字行不?”
“不是金钱的金!是重量!”我哼道,“史书是比泰山还要重的!你难道能够撼动泰山?”
“哦。”他点点头,“我若能摇撼泰山,你便答应修改?”
“……比方而已!我绝不会更改一个字。”
“‘御之以术’倒也罢了,”赵直赔着笑讨价还价,“‘矫情自饰’这四个字……毋乃太过?他可是个……”
“我知道。”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他之率性任情,很多时候比曹植有过之而无不及。譬如在王粲葬礼上学驴叫这种事,大概只有曹丕做得出。我无意用世俗道德去衡量曹丕的言行,其真善与邪恶都来自毫不修饰的本性,从个体意志张扬的角度看,他实在是个叫人喜爱、艳羡的人,说是这风流浊世第一公子亦不为过。托你的福,我也大致浏览了一遍他的诗文。比起流传四海、沸沸扬扬的曹植的诗,我个人更爱曹丕之作。虽然可以预料的是,在后世,这是指我也像我书写的人物一样化成灰、化成土很多年之后,诗史上曹植的地位一定远胜曹丕。只因注重文辞华美、音律和谐的子建的诗,是可以学习、模仿的,他给了后人拾级而上的台阶;纯以天才、真情、刹那灵感、一瞬光华……来写诗的怪胎皇帝,则使人完全无法效法,他因此无法成为一代诗学宗师。不过,求仁得仁,功业开三分之先,文章垂竹帛之上,曹丕也该满足了。”
“很好!你这就说得很好嘛!”赵直眼巴巴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删掉不中听的‘矫情自饰’?”
“不是不中听……明明,”赵直蹙起眉,“与他八杆子打不着。”
“那是因为你偏好太强、忽略了很多事,魇师大人。”我使用了一个滑稽的称谓,“事实胜过雄辩,我能指定一个时间地点人物事件你与我同去看看吗?”一口气说出的这一长串话,是早就想好了的。
“没问题。”他一口答应。
“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七月,曹操出师邺城,东征孙权。曹丕、曹植及百官为送行之时。”
赵直怔了怔,原本的兴奋之色被一种既惊讶、又尴尬的神色取代。
“别小看史家。”我微笑,“说吧!说‘闭上眼’吧!”
“咳!依你。……闭上眼。”他打了个响指。一声清脆的“啪——”,把数十年岁月抹煞,使我直面建安年间这一幅出征的画面。
矛戈在手,铠甲覆肩,旌旗猎猎,车毂辚辚。身传火红戎装的曹操满面肃色,他年介六十,却还要踏上漫漫征途,去一个他惨败过的地方,艰难地追逐胜利与光耀。他一手扶车辕,一手指向人群里年仅二十三岁的曹植:“子建素有出口成章之名,当此之时,可有佳作?”声音中气十足,纵然内心有千般忧虑,仍不失英雄本色。
曹植低一低头,从众人之中走出,他略一沉吟,应声为赋;当他张开口时,谦谨之色一扫而空,代之以意兴飞扬:“登城隅之飞观兮,望六师之所营……师旅凭皇穹之灵佑兮,亮元勋之必举。挥朱旗以东指兮,横大江而莫御……禽元帅于中舟兮,震灵威于东野!”年轻的声音时而高旋、时而低徊,短短数句之中,既流溢大赋的雄浑,又不失小赋之委婉,实在是上乘之作,把一干人等听得啧啧称奇。曹操也微笑颔首,表示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