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魏文帝的风流作派
以,我虽然落笔前也会为所写人物预设一个或善或恶的立场,可真正写到竹帛上时,我都在尽量避免过于主观的揄扬和贬抑,真希望后人能从我书里看出一个值得追随的昭烈皇帝、一个值得崇拜的诸葛丞相、一个值得赞叹的文帝曹丕、一个可以无视的孙权;而不是由我来告诉他们这些人值得被无视、赞叹、崇拜、追随……再说,”把话锋从对史书的期望转回曹丕身上,“你不觉得会为了某种目的装哭拭泪的曹丕远比只知任性处事的子桓更可爱、或者说更完整吗?”
正因为承受过必须承受的磨砺,当梦寐以求的愿望徐徐落下帷幕、而结果又叫人满意时,便会有更强有力的欢乐,溢于言表。
侍从急匆匆告知曹丕他被正式立为太子时,曹丕正在辛毗家做客。他略一怔忪,把杯子一丢,跳起来搂着好友的脖子高喊道:“佐治、佐治(辛毗之字),你可知我有多高兴!”——归根到底,还是个令人莞尔的‘轻薄子’,偏偏轻薄得能使人与他一样高兴。
“其实我一直有个小疑惑……”连日窥测曹丕的生平:那明快多变的一生由无数璀璨、华丽的片段组成,犹如一把颜色、大小各异的珍珠宝石,分开看每一颗都那么绚烂夺目,可要连贯它们成为一串首饰的话,再高明的工匠也要为之头疼不已;只不过这难题完全是史家范畴里的事,我要向赵直求助的,并不在此,“这疑惑若说出来,只怕你要笑我。”
“给我个笑话你的机会吧。”赵直悠然从我最近写的《曹丕传》草稿里抬起头。他对文稿的重视使我相当自傲,他使我感到这部着作会极大地影响世间舆论;这也越发让我感到沉甸甸的责任。
“是这样,”注目“太祖崩,嗣位为丞相、魏王”数字,我斟酌道,“曹丕花大力气继承父亲的爵位,是为了什么?”确实是个极荒诞的、听上去毫无意义的问题,我尝试着说得更清楚一些,“譬如丞相,他受先主三顾之恩出山,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是为澄清乱世,建构一个理想国度,倘若一辈子躬耕隆中、又或者不手握强权,其目的就无法达成。曹丕呢?我觉得……”沉吟着说出可能会惹恼赵直的话,“爵位就是其目的,而不是用来实现目的的基础或条件。做上丞相、魏王、乃至皇帝后,曹丕与做个单纯的公子时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么?别拿简单的政令来说事……”
“是啊。就连你朝后主陛下也发布过不少政令嘛!”赵直不失时机地讽刺。“减免赋税、提拔贤良、爱养百姓、鼓励农桑……这类四海通行的善政,确实不能作为‘某个’皇帝的功业或才干来被世人铭记。是大巧若拙,还是大拙若巧呢?你这个‘为什么’的蠢问题,倒真触及了子桓为人处事、尤其是政治生命之根本。我琢磨着,”赵直掠起唇角,露出一个滑稽的微笑,“连子桓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运行在这一轨道上。写史的人,没发现你与子桓有一点相像吗?”
我千般不愿可又知道这时不适合打断他。
“你、我,还有子桓的共同之处是:我们并不真正属于三分天下的时代。你在时间上没法参与,我在空间上不能参与,他在心情上没有参与感。名义上是开国皇帝,子桓却没做过划时代的事。建立新王朝的是曹操,他只是‘曹操的继承人’。至于为什么要做太子……倘若长兄曹昂在世,子桓压根不会生出与之争夺的心思。偏生曹昂死了,不就轮到他了?轮都轮到了,却被别人抢去、即便是被同胞兄弟抢去,依子桓的性子看,也绝不是件痛快事。何况,平心而论,曹操二十几个儿子里,最适合坐上这个位置的,也非曹丕莫属。于是,他称职而缺乏热情地坐上皇位。他偶然灵机一动、所颁发更像是‘子桓’而非‘大魏皇帝’的诏令,大多很可以被世人诟病,譬如‘亡国之语’之类。”
汉国在宣传魏朝负面新闻这方面一直不遗余力,是以“亡国之语”这个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