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坚定不移,股肱之力
说出这段话。这是丞相与先主论刘巴时的言语,意思是:说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我比刘子初差远了;至于敲响战鼓,誓师军门,使百姓热情踊跃、奋勇向前,我自认还做得不赖。“孔明很有自知之明,不是吗?”
“实在魅力非凡……”
“先别急着赞,事情还有个小小尾声你未见到。”赵直把手掌向上抬了抬。仍是相府正厅,谯先生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厅内小吏们又开始窃窃的嘲笑。这一次,是向朗用严厉的咳嗽制止了他们。
“请丞相依律追究轻浮之人。”向朗直接做此要求。
小吏与我都吃了一惊。
“有时向巨达比董幼宰(和)还要较真。”赵直插话。为讨论某些意见不合的事,董和曾前后十次找到诸葛丞相争辩,也算是个记录。
“依什么律?”丞相笑问。
“言行失俭。”
“我尚且忍不住要笑,何况他们?”这便是诸葛丞相的回答,说罢他扬扬手,“烦劳巨达安排车马,是时候见一见杜国辅(微)先生。”
赵直轻轻呼出一口气,掌心青烟散落,他拈了一支笔递给我。
“做什么?”
“不打算记下来?‘孤尚不能忍,况左右乎’,不是很有趣的话吗?”赵直道,“以文字塑造人物,根基在于细节,直接引语最能活画其人。仅仅从这句话便能推断孔明一部分性格与处事姿态。他当仁不让地以自身为‘准则’、‘典范’,向朗的责备很在理,可孔明只用一句因为他们没有越过我的底线所以他们并未越矩、至少尚未越律——是这逻辑吧?把其过失淡淡抹去。面对多数无伤大雅的情况,孔明愿意表现得很宽容,他十分清楚几时该用严格的律令约束人,使人自警;几时该用宽松的气氛安抚人,使人愉悦;这句话多少包含了诙谐的情调,我想亦是孔明的追求……”
“追求?”我抓住这个词,“‘诙谐’不该是天性使然么?”
“那么你认为孔明的天性是‘诙谐’的?”
“呃……”我一时被难住,“或许有一部分、一小部分……是这样。”说出来很不自信。
不料赵直却点点头:“确实有一小部分是。然而,在孔明性格里占主导地位的应该是谨慎、周密、认真以至过分认真吧?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单纯脾性相投的角度来看,法正与庞统都是刘玄德的好朋友,孔明却难以做到他二人的程度。”
“对成就大业来说,君臣知遇比朋友相投重要得多!”
“通常局面下你说的没错。可碰上特别的事时,好朋友比得力臣子更能左右事态发展。所以孔明才会在昭烈皇帝战争溃败后叹息:倘若法孝直(正)在,必能劝阻主上东征。你要承认法正能做到许多孔明做不到的事,可惜法正英年早逝,建兴初年能与孔明分担重量——不独具体事务之重,还有心理的重压——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对孔明而言,:国家既是行政实体,又是一个沉重的理想。”赵直叹息起来,“当此之时,孔明的谨小慎微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他只是不肯叫人看见。不是说他为了某些目的、强迫自身或‘宽容’、或‘严肃’、或‘诙谐’、或‘犀利’,我没有说这些出于伪装,它们全是他真性情的真流露;然则与此同时,他在控制每一情绪、表征的‘量’与‘度’,拿捏分寸,使之不愠不火、恰到好处。陈寿你看出来了吗?虽然无法使每个人满意,可丞相”——换上这官称时,赵直脸上流露出钦敬、感念之色,“在尽力使大多数、哦……绝大多数人满意。‘权倾一国’未必是褒义词,而他坦然受之。因为,在某种意义上,诸葛丞相便是汉国,至少是国家最骄傲、强大的……灵魂。”
“因此我笔下的历史都围绕着丞相来铺展、运转,也没什么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