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坚定不移,股肱之力
我想你会用满满一部蜀书来使后人知道诸葛亮之于汉国的意义。看看吧!”赵直抖抖一叠茧纸,“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句赞叹而厕身你笔下。倘使孔明知道你这么写史,怕是要心怀怏怏了;我却很喜欢这种写法,无论怎么说,你有能力地依凭某一规律,建筑出蜀汉的夜空:德在北辰,众星拱之。”他随意一勾食指,窗格随之洞开。夜光流入斗室,凛冽寒气使我紧了紧衣,同时被一种神秘的力吸引着走向窗前。赵直跃坐在窗台上,星光勾勒出他秀媚的侧脸,他指向辽远天幕,道:“那便是北辰帝星!”
熠熠星光使我眼里忽然生出潮意:“丞相亮”、“丞相亮”……这是我多少次在史书里重复的字眼,每写一次,心里便多一分勇气与暖意。在赵直开口嘲笑我之前,我拭去泪水:“轮到我来告诉你些事了。”
“果真有我永远触及不到的领域?”
“当然。”
“说说看?”他一副随时找茬的样。
“先帮忙弄点吃的来。”我笑道,“白天吃的少,都饿花眼了。”
“喂——你竟敢……”赵直很恼怒于被当成厮仆来使唤。
“饿着肚子怎么讲故事?快去快回!可别拿丸散膏丹什么的来充数,要正常人的食物。”我厚颜无耻地补了一句,“最好有点酒。”
“可恶!”毕竟是倾听欲与好奇心压倒了魇师的“尊严”,赵直越窗而去,须臾不见。半柱香的工夫后,他拎着个食盒回来了。里面东西不多,却异常精致:一盘蒸饼、一碟鱼脍,一碟渍肉,一碟鲜菱藕,一小碗菜羹和一碗豆粥,难得的是时值半夜,它们全都热气腾腾。这些入口鲜美的饭菜令我顾不得风度,几下子就吃了个七七八八。
“你看你。”赵直慢条斯理地说,“这么吃真是暴殄天物。鱼脍是松江鲈鱼,渍肉是新宰的小牛在好酒中浸了一天再调上肉酱、梅子浆和香醋,别小瞧那饼,面是用牛羊骨髓炼的脂膏加上蜂蜜和成的,莼菜羹和豆粥则是一刻前才出锅的。”他顿了顿,“怎么样,孙皓的夜宵味道如何?”
望见我愕然的表情,赵直哈哈大笑:“别为他担心,这种东西他们每个时辰要预备两份,‘皇帝陛下’不吃就倒掉——当然十次有九次是倒掉的。”
“竟如此奢侈!”我有些愤愤。
赵直一哂:“宵夜而已。考虑到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没带他的正餐来,像什么人奶喂大的乳猪啊,蜜渍的活老鼠崽儿啊,还有……”
“好了好了。”我几欲作呕,挥手打断他,“总之有劳了。——喏。”从怀里摸出个钱币扔给他。
“这……?”赵直耸耸肩,“别以为一个钱就能打发我。”
“想到哪去了?你真是白痴吗?”我敲着几面,“看清楚那是什么。”
这是一枚标准的直百五铢钱:汉国发行的最大面值的钱币。赵直虽然认得这东西,估计从未使用过,拥有出神入化的力量的他,当然与贫苦无缘。像是意识到我存心在这枚钱币上做文章,赵直静静等待着。
“本来这个小东西,是佣工三天的薪水,可以买一石米,供一个壮丁吃上二十天,可是现在汉国亡了……它已经完全是废物了。赵直,你知道正常人的生活方式么?”不知不觉间,我说话也渐渐像赵直般的迂回,“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生产出自己需要的一切物资,所以其生活不外乎用劳动换取钱财,再用钱财购买他无法生产的各种物品。正是这买卖交流时使用的小小钱币,差点让新生的汉国灭亡,对此问题的解决,也成了诸葛丞相一生里最伟大、亦最不显眼的成就。其实,这个问题早在先帝刚刚平定蜀中时就出现了。攻克成都前,先帝为了激励士气,许诺破城后大赏三军。兑现完这个诺言后他发现,府库里剩余的财物寥寥无几。这时,新投降的刘巴给先帝出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