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被微笑着录写的死亡
此。我向赵直道:“感谢你的指引,让我能够真正怀着‘同情’的意识去体味那些壮丽的人生,写作时我不再是个冷漠的旁观者或者单纯的记录者,而是真的化身为那些人,在撰写自己的理想与志望、奋斗与追求。因而,每当我书写的人物死亡时,就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被从身体里永久地抽离了……每当这些雄健开阔的人格从我身体中被抽走,我就会意识到自己终究不过是个无用的陈寿。无数绚烂的颜色逐一地从我生命中流去,最后剩下的,怕只是一个黯淡无光、灰败衰朽的躯壳。难道这就是写史之人必须背负的宿命?我到底算什么?怎么能活得这么长久?”
内心深处压抑多年的悲哀在倾诉中爆发,我毫不掩饰地痛哭出来。魇师能够看透人心,却无法有效地安抚它。赵直聪明地选择了沉默。直到我抹抹脸向他展颜一笑:“……抱歉。让你看到难堪的样子。”
“能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深感荣幸。”他文质彬彬道。
“少来了!忒虚伪。方才是否在暗暗发笑?”
“那倒没有。”见我恢复正常,赵直舒一口气,他委实不擅应对这种场面,“陈寿,你方才最后两句话,很像子桓的口吻。”
“‘余独何人,能全其寿’?”我感叹,“是啊,总有那么一些话,能最凝练地表达一些人共有的感慨。”
“既然谈到了死亡与寿命,我不妨带你去看一出与众不同的‘死亡’,或者它更像一出玄谈。”
“谁的?”
“子桓。”
“喔……”有点意外,他竟能以如此冲淡的口吻叙述这件事。
我和赵直又来到了嘉福殿。值得讽刺的是,作为一个汉国人,相对于成都的皇宫我更熟悉这里。
高大繁华的穹顶之下,两个人散漫无节地坐着,都是我记忆中的熟人。一个自然是曹丕,另一个也被赵直带领着见过几面——正始玄学的创始人何晏。虽然其人浮华不实,到底还是一代学术大师。
“真奇怪……”我自语。
“怎么?”赵直好奇地问。
“我记得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好。”我解释道,“何晏是汉末杀猪大将军何进的孙子。何进死后家道败落,何晏年幼丧父,不久,年轻守寡的母亲被初掌大权的曹操纳为妾侍,颇见宠爱。”我讽刺地补了句,“曹操这个人,也许对寡妇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爱好。加上他伦理道德观念甚为淡漠,侍妾里有不少都带了前夫的子女。曹操不在乎这一点,把他们全当成儿子来看待。有些人最后还颇为显贵,比如做到骁骑将军的秦朗。不过这种事嘛,他亲生的儿子难免见了不痛快,尤其何晏……”
殿中曹丕笑了:“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假小子,这时候才想到来看我?”在亲友面前,曹丕从不用‘朕‘这个自称。
我笑着对赵直继续说:“何晏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他天资聪明、长相俊秀,曹操很喜欢他,甚至想让他改姓曹,真正加入自己的家族。可当时才七岁的何晏竟然在地上画了个方块,入坐其中,说这是‘何家的房子’,也就是说他自己是‘何家’的家主。曹操只得打消让他改姓的念头,却也为此更喜欢何晏。据说,曹丕因而很不高兴,人前人后称何晏是‘假小子’,即没有血亲关系的螟蛉之子。随着他们逐渐年长,这个称呼不仅用来指何晏是假儿子,也被赋予另一层含义,毕竟……”我扑哧笑道,“整日搔首敷粉、面白如玉的何晏看上去真的很娘娘腔。曹丕当政时,何晏一直没有任职。世间传言他俩关系很差,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只是照你所说,这是曹丕临终场景的话,这时候两人独处,又有点……”
赵直反问:“何晏做官后如何?”
“他缺乏必要的政治智慧,站在无能的曹爽一边和司马懿父子作对;平时又不会做人,和司马师私人关系很差,事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