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飞烟灭
这便下去吧,还是那句话,好生记着。”
“卑职恳请大人——”
“该想的我都想了。但违令出战,虽胜亦罪!”
“大人——”
“下去!”
“嗻。”
李鸿章长吁了口气,起身背手绕室徘徊:“经方,你下去再拨五——”他顿了下,“不,再拨十营兵丁于威海驻防,各军皆听提督衙门号令,但有观望推诿,定斩不赦。告示鲁境我淮军将佐,威海但有战事,火速驰援,不得有误。另外,再与六爷去电,要南洋舰队北上御敌。”“岳父,”张佩纶凝视着李鸿章,“南洋舰队为湘军刘坤一统领,他与您素有隔阂,调其北上,只怕会——依幼樵看,岳父还是再思量下丁军门言语,水师可是耗了您大半生心血的,倘真——”
“因此我方不能不慎之又慎的。黄海一战,日舰是受着些损伤,可我水师两艘主力战舰却沉了海底,孰强孰弱,不是一目了然吗?”李鸿章喟然说道,“单就数量,咱是多于人家,可镇东、镇南、镇西、镇北还有镇中、镇边这些炮舰能出海作战吗?我老了,不可能再做些什么了,这日后靠什么?你们可曾想过?”
张佩纶听着,只觉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油然而生。他是真的老了,老得无可救药了!默默凝视着满脸怅然神色的李鸿章,他越发觉得他离他愈来愈远,远得已没有了接近的可能,哪怕是丝丝缕缕、点点滴滴。
“不说这些,便现下老佛爷的意思又怎能抗拒?”似乎觉察张佩纶面上神情异样,李鸿章沉吟片刻,淡淡一笑道,“古人云:行大事者不拘小节。但报国忠心不泯,委屈些又有甚不可呢?”“父亲,老佛爷不可拒。只长远计,皇上亦不能不虑的。”李经方不无忧虑地望着李鸿章,“不知翁中堂抵津,皇上有何旨意?”
“皇上?不,是老佛爷差他来的!”
“老佛爷?这——”李经方、张佩纶愣怔片刻,几乎异口同声道。
“老佛爷要他来问问议和的事情。你们想想,朝中那么多人,老佛爷为什么偏偏要他这日理万机的宰辅过来?莫忘了,他可是皇上师傅,一心主战的。”李鸿章轻轻哼了声,说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唯有舍鱼而取熊掌了。至于以后,我想开了,随他去吧。”
“岳父。”张佩纶转身推开亮窗,任刺骨的寒风挟着雪粒子扑面袭来,打在脸上火辣辣生疼,只木头人般动也不动。他只觉着屋内空气太窒闷、太压抑,令他便气也喘不过来。“幼樵有……有句话,说出来还……”
“有话便说,吞吞吐吐做甚?难不成忘了,一个女婿半个儿的。”李鸿章“橐橐”前行两步,望眼张佩纶莞尔一笑,说道。
张佩纶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将出来,一字一句道:“圣命不可违,民意亦不可违。幼樵日后不能侍奉岳父身侧,祈望岳父好自珍重。”
“民意不可违,然——”李鸿章腮边肌肉不易察觉地跳动了下,话方说半截又沉吟着收了口,道,“罢了,不说这些了。经方,你陪着幼樵聊阵,我出去下立时便回来。告诉底下抓紧着些。”
“父亲这是去——”
“有些小事儿,你不必跟着了。”李鸿章抬手轻轻拍了拍张佩纶,举步出屋迎风踏雪而去。李经方怔怔望着,一阵寒风扑进来,激灵打了个寒战,仿佛不胜其寒地抚了下肩头:“幼樵兄,父亲这是——”
“若未猜错,岳父又去晤那喀西尼了。”张佩纶似笑非笑,淡淡说道。“幼樵兄,”李经方移目凝视着张佩纶,咽了口口水道,“父亲年事已高,经不得折腾了。经方回国后,他屡屡言及有负老醇亲王托付、有负皇上圣恩,心中亦觉愧疚万分。只现下上边那情形你也晓得,他……他也左右为难的,还望幼樵兄能体谅他老人家难处,莫要生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