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忍上忍太史守志
仆诚以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
司马迁用笔舔着伤口,用笔书写着人生悲愤,用悲愤激励活下去的勇气,用勇气支撑自己完成父亲的未竟之业。这一切,都化为对任安的诉说,铺满了洁白的绢帛。
他不知道府令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直到他放下手中的笔,捧起信札时,才看见府令仓皇的眼神。
“出什么事了?”
“包公公来了。”
“哦!包公公来了。”司马迁迅速调整思绪,出了房门。
来到前厅,包桑见到司马迁,站起来道:“皇上传大人进宫问话呢!”
“公公知道是何事么?”
“大概还是李陵的事,东方朔大人从匈奴回来了。”
司马迁的眉毛紧蹙了一下:“李陵一家尽遭诛杀,下官也受了惩罚,皇上……”
“东方朔大人带回了李陵新的消息,大人不妨一听。”包桑解释道。
进了未央宫,包桑安排司马迁在塾门等候,自己先进去复旨了。进了殿门,他就听见刘彻正在和东方朔说话。
“可他最终还是叛朕而去了。”
“可事情总有个缘由。”东方朔还是为李陵辩解道。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欣慰是皇上从来没有因为他犯颜直谏而对自己疏远,所以他说起话来也没有像其他大臣那样瞻前顾后。
“李陵在匈奴被扣年余,拒金银于身外,远美女于穹庐,惟系念皇上,然则……”东方朔的声音骤然加重,带着难以遏制的义愤,“恕臣直言,若非路博德畏敌如虎,徘徊不前;若非公孙敖蒙蔽圣听,李陵岂能孤军作战,陷入胡军的重重包围呢?他们身为老臣,如此不顾大局,实在令人寒心。”
刘彻脸上有些尴尬:“这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人命关天,焉能视同儿戏?因为他们弄虚作假,使李家百余人死于无辜,太史公蒙受腐刑。此风蔓延下去,今后还有谁愿意为社稷出生入死呢?”
“照爱卿这么说,难道是朕错了?”刘彻颇有些不悦。
东方朔毫无退让之意:“皇上乃九五之尊,臣不敢妄议。只是这些人各求自保,目无社稷,陷忠良于不义,应该依律问罪。”
“这个朕自有方寸。”但是,刘彻还是不能原谅李陵与单于的妹妹结为夫妻,“就算朕委屈了他,可他也不该与匈奴女人结婚呀!”
“哈哈哈!皇上是说李陵与匈奴公主成婚一事么?依臣看来,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哦?”
“臣在婚礼当夜与李将军促膝交谈,深为他思念皇上、思念长安之情所动。我朝自太祖高皇帝以来,与匈奴通婚亦非罕事。公主尚可远嫁匈奴,匈奴公主为何就不能嫁给汉人呢?”东方朔向前挪动一步,目光中就多了智慧的光彩,“李将军在匈奴,等于我朝在单于身边安了一个钉子,或和或战,皇上完全可进退自如啊!”
人就是这样奇怪,再尖锐的谏言,从东方朔口里出来,刘彻就是生不起气来。他不得不承认东方朔说得有道理:“你呀!三寸之舌,可起死回生。”
“皇上过誉了。”
瞧见包桑进来,刘彻便知司马迁到了。他转脸对东方朔道:“爱卿鞍马劳顿,一路辛苦,可以退下了。”
“那微臣告退了。”
出殿的时候,东方朔与司马迁擦肩而过,他憔悴的面容让东方朔看着揪心,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暗暗道了一句“保重”,便出宫去了。
有了刚才与东方朔的一番对话,面对司马迁,刘彻的眼里就充满了歉疚和真诚:“现在看来,是朕错怪爱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