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忍上忍太史守志
皇上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错了,让司马迁有些措手不及。几多怨艾、几多辛酸都化为一句最简单的话语:
“臣枯槁之躯,何足道哉!只是李陵一代名将之后,臣……”
刘彻挥手截住了司马迁的话头:“李陵一案且不说了,朕只是觉得城门起火,殃及池鱼,爱卿为此受了牵连,朕甚不安。爱卿有何求,尽可道来!”
“臣无所求。”
“朕拟任卿为中书令,为朝廷起草诏令,如此爱卿亦早晚可在朕身边。”
司马迁的心被一种无言的痛苦抽打着,一阵阵疼痛。
皇上这个任命说明了什么呢?这个任命与其说是皇上对自己重视,毋宁说更大的侮辱,因为这个职务此前都是在中人中选择的。
可司马迁又一次做出了忍辱负重的选择,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臣……谢皇上隆恩。能够每日在皇上身边聆听圣谕,臣不胜荣幸。”
可接下来,皇上就向他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爱卿,如果要你来写李陵一案,你将如何处之?”
皇上这是在试探自己,司马迁似乎早已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史家之德,在不隐恶,不掩善,不逢迎,求其真也。”
“朕知道你会这样说。难道你对朕也要这样么?”刘彻叹了一口气。
“皇上的意思……”
“朕知道,李陵一案多有蹊跷,朕自会给众卿一个说法。然李陵投降已成事实,那过程就不必细究了吧!”
“不可!”司马迁挺了挺脊梁,脸色顿时严肃了,“李陵降胡,情非得已。若非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怎会有李陵今日呢?倘若皇上当时能耐心听完臣的陈奏,是非曲直不难清楚。可皇上……”
“罢了!”刘彻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是朕让他降胡的么?他有今日,咎由自取,与朕何干?”
“臣不敢!皇上是要臣隐匿此事真相,以保皇上声誉么?荀子曰:‘君子博爱而三省乎己,则知而无过也。’陛下若非偏听,则博爱之恩施与忠良,李陵岂能背汉降胡;陛下若能自省,则百姓仰之若北辰。”司马迁跪在地上道。
“大胆!”刘彻的衮袖从司马迁的脸上扫过,“朕不相信,你还能再死一回。”
司马迁知道,这是皇上怒极的习惯动作。可事已至此,他没有任何退路,也许接下来等待他的是重新被投入牢狱,但死过一次的司马迁已将这些看得很淡了。
他暗下决心,就是立即赴死,也不能对不起长眠在地下的父亲。
他抬起头来,很坦然地整了整冠冕道:“皇上可以立即将臣处以极刑,可皇上能封住天下人之口么?皇上难道不明白,史书不惟书之典籍,亦存之人心。纵然皇上杀了臣,后来的太史令依然要拂尘还真的。”
说罢,司马迁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厄运的到来。
太阳悄悄收了灿烂的光芒,大殿里渐渐暗下来。云从南山滚滚而来,压在长安城头。
这风来得也太奇怪了,漩涡一样在空中旋转,吹得未央宫内高大的树木发出“呜呜”吼声,艰难地摆动着身体。
这云也十分奇怪,南边来的黑压压的,东边来的红彤彤的,而西边来的确是土黄色的,好像有蛟龙在云海中翻滚出没。
宫娥和黄门们惦记着皇上,匆匆向殿内奔去,可包桑的一只脚刚刚迈进宣室殿,就听见里面传出刘彻的怒斥声:“出去!都给朕出去。”
包桑仓皇地定在了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回身向宫娥和黄门们挥了挥手,大家就纷纷退到塾门内,眼巴巴地看着黄门总管的肩头落下了铜钱大的雨滴。
“怪了!都九月了,还下这样的雨。”
“轰隆隆……”一阵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