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①-1
栏外做出许多想同我玩的姿态。但它是自由的,我是受束缚的——没有法子相会。因此这诱惑就格外强烈了。今天那道粉笔线条是擦掉了,而那个禁圈仍然存在。遥远的依然遥远,外面依旧是外面;我忆起我长大以后写的一首诗:
驯养的鸟在笼里,自由的鸟在林中,时间到了他们相逢,这是命中注定。
自由的鸟叫着说,“啊,我爱,让我们飞到林中去吧!”
笼里的鸟低声说,“来吧,让我们都住在笼里。”
自由的鸟说:“在栅栏当中哪有展翅的空间呢?”
“可怜呵,”笼里的鸟叫着说,“在天空中我就不会栖止了。”
我们屋顶凉台的短墙比我的头还高。当我长高了些,当仆人的专制松弛了些;当我们家娶进一位新娘子来的时候,作为她闲时的游伴,我得到了承认,才能在中午的时候到凉台上来。这时候全家都用过午餐;家务事有个休歇;内院里充满了午睡的寂静;潮湿的浴衣搭在短墙上晒着;乌鸦在房角垃圾堆上啄取残食;在这午休的寂静里,笼中的鸟就从短墙的空隙中,同自由的鸟喙对喙地交谈着。
我总是站立凝望……我的眼光首先落到我们内花园较远的那一边。一行行的椰子树上。
穿过这树看得见“新积园”和它周围的茅舍和池塘,水塘旁边就是我们送牛奶的女工塔拉的牛奶房;再远一些,和树梢交错在一起的,就是不同形式不同高低的加尔各答的屋顶凉台,反射出中午灿白的阳光,一直伸到东方灰蓝色的地平线上。有几所远一些的房子,它们的屋顶通向凉台的楼梯,看上去就像用一只向上指点的指头使着眼色,向我暗示它们里面的秘密。我就像一个站在皇宫门外的乞丐,在想象着关在严密的屋子里无法得到的珍宝一样,我不能说出这些陌生的房子里堆积着的游戏和自由。从充满灼热阳光的天空的最深处,一只鸢鸟的微小尖锐的叫声达到我的耳中;卖玻璃镯子的小贩,从和“新积园”相连的巷里走来,经过在午憩中寂静下来的房子,唱着“谁要手镯,谁买手镯……”我整个人就从劳作的世界中飞走了。
我的父亲很少在家,他总在外面漫游。三层楼上他的屋子总是关着。我常把手从百叶窗隙伸进去,弄开门闩把门打开,在屋子南端的沙发上不动地躺着,度过一个下午。首先因为这屋子是常常关着的,而且是偷着进去的,这样就有很深的神秘意味;南边凉台的空虚广阔,在阳光映射之中,使我做起昼梦。
这里还有另一种魅力。自来水管的安装在加尔各答还刚刚开始,在它第一次胜利地洋溢输送里,它对印度住宅区也并不吝惜。在自来水的黄金时代,这水一直流上三层楼我父亲的屋里。拧开淋浴的水龙头,我尽情地洗着不合时的澡,——并不是为舒服,而是要给我的愿望一个随心所欲的机会。自由的快乐和怕被捉住的恐怖不断交替着,使得市政府的淋浴水把愉快的箭矢震颤地射进我的心里。
也许是因为和外面的接触是那么遥遥无期,接触的快乐更容易进到我的心里。当物质很丰富的时候,心思就变得懒惰了,而把一切都交给物质,忘了在准备一个成功的快乐筵席的时候,内部的装备比外部更有价值。这是一个人的孩童地位能给他的最主要的教训。他占有的东西又少又小,但是为他的幸福,他不需要更多的东西。那担负着无数玩具的不幸的孩童,他的游戏世界都被糟蹋了。
把我们的内花园叫做花园是太过分了。它的产业包括一棵香橼树,一两棵不同种的李树,一行椰子树,当中有铺着石头的圆坛,各种各样的杂草侵入它的裂缝里,把石头打败,插上自己胜利的军旗。只有那些不愿因受忽视而去就死的花木,继续毫无怨尤地尽着自己可敬的责任,对园丁没有任何不满的毁谤。花园北角上有一个打谷棚,当家里需要的时候,内院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