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这一说,恭王便不响了,迎上楼梯,自己在前引路,直到他那间最东北角的小书房中落座。
“万寿快到了!”
没头没脑这一句话,恭王猜不透他的意思,漫然应道:“是啊!”
“六哥上了折子没有?”
“什么折子?”恭王越发诧异。闲废以来,从未有所陈述,所以“折子”二字入耳,无端有种陌生之感。
“我是说叩贺万寿的折子。”
原来是贺表。前朝有此规矩,本朝都是面觐叩贺,很少有上表申祝的情形,所以恭王听这一说,不由得发愣。
“有这个规矩吗?”他迟疑地问。同时还在思量:醇王不会无缘无故跑了来问这句话,总有道理在内,是不是该明明白白问一下?
不用他问,醇王有了解释:“今年是五十整寿。六哥,你该上个折子,进宫磕头。”
这下弄明白了。“那何用上折子?”恭王答道:“到时候,我进宫磕头就是了。”
“话不是这么说……。”
不是这么说,该怎么说?醇王心里在想,宫中太监,经常在慈禧太后面前揭他的短处,他应该知道。既然知道,就应该想到,在宫门外磕头,慈禧太后既无所闻,太监也不会去告诉她。那个头岂不是白磕了?
如果这么说法,恭王一定会说:白磕了就白磕了。难道磕个头还想什么好处不成?要这么一说,下面什么话都不能开口,变成白来一趟。
不过有一点却已明白,恭王对慈禧太后,倒并没有因为无端罢黜而心怀不平,只听他说那一句“到时候进宫磕头就是了”,就可知道他还是守着该尽的臣道。既然如此,就不妨变通办理,不必由他上折。
不过,万寿以后的情形,不能不问清楚,尤其是他肯不肯复出,更是关键所在。如果这一点上他不肯松口,一切安排,都算白费。
想到这里,醇王叹口气说:“唉!六哥,我真羡慕你。”
“羡慕我?”恭王笑道:“羡慕我闲散?”
老实人耍花巧,常是一下子就被人识破,醇王自己也察觉了,只好老实答道:“是啊!
这几个月我受够了。上下夹攻,真不是味儿。”
就因为他说了老实话,作为过来人的恭王,才对他大为同情,“你现在才知道‘上下夹攻’?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说这话给别人听,别人未必能懂。”他停了一下,黯然地摇头:“我看,你还有一阵子的罪受!”
话中有深意,醇王往下追问:“六哥,你看我要受到什么时候?”
“要到亲政那会儿,你才能有舒服日子过。”
这话说得很透彻,也很率直,除却恭王,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说肯说这句话。
皇帝亲政,以“皇上本生父”之尊的醇王,自然不能再过问政事,这是在皇帝入承大统之际,群臣为防微杜渐,不惜犯颜力谏而争得的一个约束。到那时候,什么理由也不能再让他留在政府,退归私邸,安享尊荣,就表面来看,似乎有几天舒服日子好过。就算如此,也是三四年以后的事。
“六哥,我很难。”醇王有着尽情一吐心头委屈的意欲,“提到亲政,我实在有些不大放心,皇帝年纪太轻,怕他挑不起这副重担子。为了我能一卸仔肩,又巴望着皇帝早日成人。
哎,我实在说不清我心里是怎么个想法?”
恭王默然。他知道他的难言之隐,皇帝一旦亲政,慈禧太后不再掌权,她岂是能自甘寂寞的人?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明争暗斗?让醇王夹在中间为难。说他有“舒服日子过”,倒象是在讥嘲了。
“咱们不谈将来,谈眼前。”醇王把话拉回来,“六哥,眼前的局面,你是怎么个看法?”
“你是问那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