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回 听口戏外廷传劾折抚瑶琴黠仆献鸩谋
火者转过屏风双手递给李太后。李太后打开折扇,只见上头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一二十个戏名,什么《百鸟投林》、《雨打芭蕉》、《县令升堂》、《深山古寺》等等,不一而举。摆在头一名的,叫《虎啸丛林》,李太后生肖属虎,便想点这一折,但又想听听《县令升堂》是啥故事,便对火者说道:
“你去告诉他,先演《县令升堂》,接下来就演那个《虎啸丛林》。”
不用火者告诉,张九郎隔着屏风已听得真切。他喝了一口小火者端上的热茶,闭上眼睛在那里酝酿情绪。
养德斋里这时已是鸦雀无声静得出奇,两位皇太后盯着屏风出神,摆在面前的茶水糕点动也不动。一应随侍包括冯保容儿也都觅凳儿坐下,眼巴巴等着“好戏”开场。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接着听得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轧轧地推开。众人一齐朝门口看去,这养德斋的大门却是关得严丝合缝,大家伙儿这才明白,是张九郎的口戏开场了。接下来,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大门口忽听得一声脆响,分明是掌了铜垫的皂靴磕在石门槛上。一个趔趄——皂靴跳地的声音十分清晰。这中间有瞬间的空白,想是那差点摔跟头的堂役站定了,不知他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接着便听到他扯着嗓子大却昌喏:“升——堂——”余音袅袅传得极远,其间夹杂了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鸟雀从枝头惊起的扑棱棱的鼓翼声。一大片踢踢沓沓的脚步声,一只小碗被踩碎的声音,一只公鸡撒翅儿逃窜时咯咯咯的叫唤声。这当儿,又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声音激越,厚重——在这神圣的炮声中,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乌有……顷刻,又听得一道小门吱Ⅱ丑儿一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皮靴踩在砖地上,发出了“橐、橐、橐”的声音。这脚步慢慢挪了过来,愈来愈响。又听得椅子搬动声,轻微的咳嗽声。屁股落座声,茶杯搁桌声,纸在翻动的声音——想必是县太爷已安坐高堂,正在煞有其事的翻阅卷宗文牍。大堂里静里出奇,突然,只听得“咕——”的一声,下边厢不知谁打了一个响屁。翻纸的声音停止了,一个略带痰响的沙喉咙问道:“什么响,给本官拿来!”另一个声音却是个齄鼻子,回道:“启禀县太爷,拿不着。”啪地一声惊堂木响,县太爷恼了,喝问:“尔等皂役,如何作弊蒙混本官,定要给我拿来!”一阵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声,其中有脚步声飞跑而去又飞跑而回,一片喘息声中,只听得那齄鼻子说:“启禀老爷,刚才弄那响声的正犯已逃走,现只拿得家属在此。”县太爷咳出一口痰,说道:“把家属拿来,让本官一看。”齄鼻子答:“恐污了大人的手。”县太爷问:“是什么?”齄鼻子答:“屎!”话音才落,便是一阵哄笑——这哄笑不再是张九郎的口戏,而是养德斋中的所有听众,上至两位皇太后下至小火者一起发出的。
从未听过口戏的陈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折惟妙唯肖活灵活现的县太爷升堂戏,竟是张九郎一张嘴“演”出来的。她看到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想着那滑稽可笑的对话,也是忍俊不住,笑得直抹眼泪。笑够了,她又狐疑地问已是笑得岔气的李太后:
“妹子,这张九郎真的是一个人,没人帮腔?”
“你问他。”李太后一手捶着胸口,一手指着冯保。
“启禀陈太后,这张九郎就是一个人,不信,你老人家自己瞧着。”
冯保说着,命小火者撤去屏风,只见张九郎屁股离了凳儿局促不安地跪到地上,桌子上只有一方惊堂木和一杯茶水。
李太后被逗得了心情大好,吩咐冯保给张九郎赐座,又赏了他一碟御膳房的馔点——几块用枣泥制成的色如琥珀的花糕,张九郎谢了.拈了一块儿受用。
“张九郎,你这一张嘴,怎地可以同时做出几种声音来?”李太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