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马光在能力上也的确有很多的缺陷,但只要司马光是首相,只要司马光在政事堂,每个人都会感觉到,即使有各种危机、争议,但这个政权始终还是稳固的,这个国家始终还是稳固的。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在司马光平安无事的时候,是没有人意识到的。
一旦他生命垂危,即使是汴京的贩夫走卒,心里也会泛起隐隐的不安来。尽管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为何而生!
但高滔滔却能明白地了解,她的不安为何而来。
今天,她又派了四个御医守在左丞相府,中使每隔两个时辰便去一次左丞相府,报告司马光的病情。一面,两天之内,她已经分别单独召见范纯仁、吕大防、刘挚、程颐。
她深知司马光之后,这四个人就是旧党的关键。
范纯仁温和,吕大防刚直,论声望也许范纯仁更高,但许多旧党官员感情上更亲近吕大防,尤其是陕西路出身的旧党,吕家兄弟的影响,无人能及。
不过,真正麻烦的却是刘挚与程颐。
刘挚任兰台有年,清望极高,是台谏派的首领,台谏派最麻烦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们是骨子里有党,可心里却以为自己无党,口里更是不承认有党。
而程颐如今备位侍从,表面上看不如前三位位高权重,但他有“天子师”的身份,更兼有一帮好门生,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朝者官职虽卑,却都是清介敢言之辈;在野者或聚徒讲学,或创办报纸,在学院,无论太学、白水潭、嵩阳甚至是西湖学院,都多有他的学生,而且大多是学术出众,极受士子推戴;在清议,则自《新义报》、《汴京新闻》、《西京评论》……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二程的徒子徒孙。
程颐并不一定能直接影响他的门生们,但是他的这些门生们却大多继承了他的治学为人的态度,许多人嫉恶如仇,在学术上对王安石的新学非常敌视,与石学也有很多的争论;而在政治上对王安石的新党则持坚决的抨击态度,与石党也是分歧甚大。他们在学术上、政治上、甚至是师承门户上的恩怨相互纠缠,其复杂之程度,让高滔滔早就放弃了想要理清一二的想法。
她很少读司马光、吕氏兄弟、二程的书,也很少读石越的书,更加不读王安石父子、吕惠卿的著作……对儒学的门派之争,解释经义的分歧,她毫无兴趣。
她关心的是,司马光死后,这四个人,或者他们所代表的势力,能否继续和衷共济,维护着大宋朝,让它能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更关心在她百年之后,这四个人能否得到六哥的认可,继续被六哥所倚重、依赖?她一心想要留下一个权力结构稳固的朝廷给六哥,既能约束年轻的六哥冲动妄为,也能制约石越成为不可一世的权臣,保证大宋朝廷继续遵守着祖宗法度,稳固地一代代传承下去。
小孩子崇拜他的父皇,有他父皇一样的性格,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有一些好胜的想法,这没什么要紧的。祖宗自有法度,若她给六哥留下的大臣值得依赖,六哥也不得不倚重他们,迟早更会习惯倚重他们。
无论六哥心里如何看王安石,他想要将新党迎回朝中,那却是极困难极困难的事情。这一点,高滔滔看得比谁都明白,因为,六哥一旦亲政,他便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声望高得让他连罢免都不敢轻易下手的宰相——石越!而石越既然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没有理由去破坏现存的权力结构,重新重用新党,只会破坏朝堂的权力结构,从而危及他的地位。从来掌握了较稳固的权力的人,如非面临重大的危机,都不会愿意变化发生。
这一点,石越也不可能例外!
六哥若想要改变,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借助石党斗旧党,或者借助旧党斗石党,这样他才有改变的机会。高滔滔知道石越有多聪明,只要他不被更大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