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再见韩起科
…您哪儿?市第一监狱?对……对不起,电话串线了。”忙放下电话,按纸条上写的号码认认真真又拨了一遍,接电话的却还是那个沙哑嗓门。这一回沙哑嗓门却笑了,说道:“喂,咋的啦?你是西大街发廊里那个做足底的小妞吧?谁让你往这儿打电话来着?啊?我不是跟你说过……”马桂花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咬着牙骂道:“说啥呢?!谁是做足底的小妞?你这个老不正经的东西!”对方挨了骂,一激灵,才从惺忪的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连声说:“喂喂喂,你到底是哪一位姑奶奶啊,大黑早地吵了我的觉,还那么厉害?”“我问你,你这电话号码是不是……”马桂花把韩起科留的那号码给对方重新报了一遍。对方说:“没错啊。是这个号。咋的啦?”马桂花说:“韩起科让我给你打这个电话。”一听马桂花报出“韩起科”,对方的口气马上变得热情,亲近,并满口答应尽快找到韩起科,把高福海病危的情况和北京高家的确切地址转告给这个“小王八蛋”(他就是这么称呼韩起科的)。过了两个来小时,大约八点钟光景,我和马桂花刚吃过早饭,正要收拾收拾去上班,沙哑嗓门打回电话来说,他已经找到韩起科这“小王八蛋”了,并且把高福海的情况如实告诉给了他。但是,“这小王八蛋要走哩”。马桂花忙问,他去哪儿。沙哑嗓门说,去北京。马桂花忙问,他什么时间走啊?对方答道,不清楚。马桂花又问,他准备坐火车走,还是准备坐飞机走?对方答道,也不清楚。马桂花跺跺脚,怨恨地啐嗔道,你咋啥也不清楚啊?对方却说,你就是马桂花吧?书记夫人哦。嘿嘿。起科正经跟我说起过你哩。你还有啥事要我跟韩起科这小王八蛋说的?马桂花说了声,多谢了。我自己找他吧。就把电话挂了。
马桂花放下市第一监狱的电话,又赶紧给北京南城高福海家挂了个长途,先询问了高福海的病情,接着又把韩起科已经起程赴京的消息传递了过去。“你们一定得想办法让高场长挺过这一阵。一定得让他跟起科认真见上一面。付多大的代价也得让他父子俩最后见上一面……”桂花一边说一边抽泣,放下电话,简简单单地往一个旧旅行包里塞了几件换洗衣裤,拿上她自己的那个银行折子,也赶往北京去了。
据我后来了解,假如高福海那会儿没报病危,说一句实话,韩起科还是不会去看望他的。这里不存在服软不服软的问题,也不存在报恩不报恩的问题。不管你把他看成什么样的人,是“小文盲”,还是“小王八蛋”,十年前,他肚子里确确实实憋着一股子气。他难受。他想不通。他无处发泄。那个时候,一生好强的高福海面对“危机四伏的冈古拉”,把发生问题的根源,竟然全都归结为他自己的“无能”。因为他的无能,冈古拉才常年发不下工资。因为他的无能,退伍军人们才会闹事。因为他的无能,朱李赵等人才会“勾结”起来“反叛”。也是因为他的无能,没有给知青们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和生产条件,他们才会以死相抗,拼命要求“返城”……他不能理解高福海艰难困斗几十年,到最后时刻心中出现的那种绝望无奈和软弱,更不能理解(也不愿去理解)高福海在朱、李、赵等人“勾结”“反叛”时所做出的那种委曲求全的姿态。十多年来,他一直以高福海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以高福海为自己的人生楷模和骄傲。在他心目中,高福海就是冈古拉,就是黑杨林,就是那片无边无垠的蓝天。其实他并不知道,外表孤傲和自强的高福海内心一直潜伏着一片软弱的阴影。这片软弱阴影的产生,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非常矛盾的境地之中。在冈古拉,他能做他所有想做的事。他可以收拾所有那些胆敢违抗他的人。他能让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服服帖帖。但只要离开冈古拉,他马上就什么都不是了。包括他自认为是真心实意为解决冈古拉老百姓一点实际困难而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所谓的“种黑地”),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