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再见韩起科
也做不下去,还会因此而被整得“头破血流”。这种时候,也没人来倾听他的诉说。他郁闷。他常常想喊叫一声。尤其是到上头去开会的时候,当那么多主宰他和冈古拉命运的人都集结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地要喊叫一声。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喊叫了,后果将不堪设想。他为此害怕过,哆嗦过,拼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他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捅出天大的漏子。为此,他不敢再去参加会议,也不想见到那些人。当他看到,自己一手提拨信任的主要助手“勾结”起来向上头“密告”自己的时候,看到成千上万的知青公然提出要离开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而得到上头的全力支持时,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这一代人的时代结束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也没有那个必要再坚持下去了。于是,他适时地做了一些聪明人都会做的事情。而他的这些“聪明”的“理智”的行为,恰恰被韩起科认作了“软弱”……
当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为了冈古拉的安全而秘密准备了第三部直线电话,居然不能得到高福海的认同和理解,反遭痛打时,他已经不难过了。他对高福海已经隐隐地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蔑视”和“怜悯”了,一种让他心碎的“蔑视”和欲哭无泪的“怜悯”……
后来就发生了那个知青事件。他历来非常敬重冈古拉的那些知青。被亲生父母遗弃在黑杨林里长大的他,完全不能想象,什么是北京城,什么是大上海,什么是天津卫。后来,人们告诉他,从哈拉努里到冈古拉,走两天两夜,才只有一家商店。而北京上海天津城里的商店就像冈古拉林带里的杨树一样多,一家挨着一家,把大路两旁所有的空地全占满了。你这么一想,就知道什么是北京上海天津了。七岁的他长长地哦了一声。后来,他和知青的接触就很多了。因为他小学、初中时期的老师,基本上全是知青和大城市来的支边青年。后来,农场里大部分单位的会计、统计、文教,也都由知青担任。场宣传队主要的乐手、最出色的独唱演员,领舞演员,也都是知青。在知青们到冈古拉以前,冈古拉的女娃娃不知道自己发育到一定程度,还得戴一种叫“胸罩”的东西,更不知道应该用一种叫“丁字带”的玩意,来替代她们以前习惯使用的烂棉团和废纸片。这儿的小娃娃并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大白兔”的糖果是用彩纸包装起来的。有一种衣服飘飘洒洒的叫“的确良”。这儿第一双塑料凉鞋是知青们带来的。这儿第一个大衣柜是知青们从老家托运来的。以后,甚至还知道了大衣柜居然还有双门、三门和四门之区别。而在这以前,冈古拉老职工家里都只用大木箱或小木箱存放衣物,或者干脆就把所有穿过或没穿过、准备要穿的或压根儿要等到冬季才会穿用的衣物都甩在那根早已开始生锈了的铁丝上,或把它们混堆在某一个木板箱上。小时候,冈古拉的娃娃除了玩羊拐骨,他想不起来,还玩过什么别的“玩具”。是知青们带来了第一颗玻璃弹子,第一张香烟纸片,第一本连环图画……他永远也不会忘,第一次看到“电影”这个古怪东西所给他产生的那种巨大的震撼和惊惧。他不断地从那块被人们称作“银幕”的白布前,跑到白布后,又从白布后,跑到白布前。他第一次看到另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另一批活生生的人从一个小小的轰鸣着的机器里蹿出,展现在那块白布上。那一晚上,他整整一夜没睡着,他不断地从床上起来,不断地再次走到早已散了场的电影放映场上去,寻找那个从来也没见过、并突然就这样消失了的“世界”。他曾在十多天的时间里,天天追随着电影放映队,到下一个放映点去。在几年的时间里,他都在发誓,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当一个电影放映员,他曾经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职业。而冈古拉最早的两个电影放映员便是北京来的知青,一男,一女,他俩后来成了冈古拉最早结婚的一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