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艾瑟儿·史密斯事件一结束,安德森随即动笔写诗和短篇故事。其中有一两篇诗作刊登在艾林当地的报纸上,另一篇则发表于《诗歌评监》;至于他的短篇故事,一概全遭退稿。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他脱掉条纹裤和黑夹克,开始改穿颜色鲜亮的衬衫与运动夹克去上班。尔后,他因为工作怠惰而被航运贸易商行解雇,接下来有近乎两年时间没有工作。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公立图书馆,不然就窝在楼上卧室看书。他对找工作意兴阑珊,而他的父母得装聋作哑,说服自己他们那倒霉找不到工作的儿子,和那些不愿工作且对国家有害的下等人截然不同。只要他待在家里,他的父母就觉得满心不悦,有时他的态度还会非常不可理喻。他的父亲试图开诚布公地相谈,但安德森轻描淡写地说:“一直都是你在做主。很好,继续抚养我吧。”他父亲问他想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安德森回说对坐办公室没兴趣。他母亲又问他为何不交个有教养的女朋友,他回说担心她不会认同他的品味。
他们家庭的生活模式,不是突然间走了样的,在这栋不快乐的屋子里出了什么纰漏,想弄个明白是比登天还不可能。对不悦之事视而不见的习性,是会从心理状态蔓延成生理毛病;安德森太太拖了好久才去看医生,此时得知让她彻夜难眠的恐惧已然成真。癌症终于断了她生气的前九个月里,她几乎是痛不欲生。她肉体上所承受的痛苦,令人闻之瞠目结舌;然而此刻,成长以来直叫两老烦心不已的儿子,居然转了性,开始浪子回头。安德森专心一意照顾病榻中的母亲,每天帮她准备早餐,陪她不断玩牌,其行为举止就像是她印象中那个可爱的鬈发男孩。在最后几周,她虚弱到无法下床,他就坐在她身边数小时,为她朗读通俗的罗曼史小说。在她生前最后三天,即使是面目可憎,身上恶臭难当,连她丈夫都不愿走入房间,但他却几乎寸步不离。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紧握的是安德森的手,此时她已是面黄饥瘦,和九个月前就医时的中年胖妇可说是判若两人。
此后没多久,二十一岁的安德森找着了工作,他到全国广告公司的会计部门担任记帐员。同一时间,他离家在外住宿。他的父亲卖掉都铎瞭望景,然后来到伯明罕,寄宿在一个名叫巴陀的远亲家中。父子之间不常连络,到后来一年内只剩下两三封信往返。安德森上一回看到的父亲,已经是个驼背弯腰的小老头,因为欠缺人生目标而茫然失措;而他父亲眼中的年轻人,却是修长结实,身穿一尘不染、细心刷拂烫平的蓝色西装,面容流露精明之色,以及超乎年龄的老气横秋。转调到公司制作部门后,安德森展现了把客户新颖的广告构想落实为粗略版面的才能,这些初稿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因而引起上司的注意。上面把他调到公司的美术部小试身手,却因不够专业而无法适切地展现他的艺术天分,然后他来到文案部门,终于就此安顿下来。“你妈会以你为荣的,”安德森的父亲气如游丝地对他说:“她总是说,你会闯出一番成就的。”年轻人没有回应。三个月后,他的父亲心脏病突发而暴毙。
安德森并非杰出的文案人员,但他拥有可将实用常识融合至口语文字中的天分,在广告业里,这份才能是少见的。三年后,他离开全国广告公司,从那时候起,他辗转换了好几家公司,每一次跳槽不但职位获得升迁,也建立起才华洋溢的专业名声。一九三九年,他进入威森广告公司,这家公司的员工,要嘛会因为无法忍受威森而在一个月内离职,不然就是因为爱戴他而在这里待上好几年。安德森留了下来。大战期间,威森广告和其他公司一样,也帮政府处理部分的文宣广告。刚开始,安德森的兵役获得延缓,最后终于完全免除服役,原因是雇用他的威森公司正在负责情报局和交通部的广告事务。
一九四二年,安德森娶薇乐丽·伊凡斯为妻。他们膝下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