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土有莫大的关联(一个农民或是一个猎场看守人),没想到他居然是个下岗的石油勘探方面的地质工作者,他是后来才搬到湖区来,搬来之后就完全融入了当地的生活。还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她是真的瞧不起他们所有人。她喜欢搽黑色的唇膏(跟多萝西的浅棕色比起来很让人不安),描写自己的死亡以及她周围的人们对此的反应。还有几个来自妇女协会的慈眉善目的女士,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想要写作的样子。
多萝西敦促他们写些自传式的抒发内心疑惧的小文,说说在忏悔室里会告诉神父的秘密,或是就他们的童年旧事、梦中幻境和心中郁念编结几段疗伤性的篇章。而他们写出来的不过是天气情况、假期趣事和动物漫谈。那个粗野的男人写的是性爱,当他在课堂上大声念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垂目盯视着地板,只有多萝西神情淡然地听着,并且为了鼓励对方,将头侧向一边,两片嘴唇抿得扁扁的。
“好的,”她说,声音听起来包含着几分挫败感,“今天的‘回家作业’,我希望你们写一次探病或者是住院的经历。”马丁很想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不过他身体里的教师天性对“回家作业”这个词产生了反应,于是他认认真真地开始做作业了。
妇女协会的女士们深情地记叙了她们到医院探访老人或是小孩的经历。
“很感人。”多萝西说道。粗野的男人血淋淋地描述了他做过的阑尾切除手术的每个细节。
“很精彩。”多萝西说道。
悲惨的女孩写的则是她割腕以后被送到巴罗因弗内斯的医院就医的故事。
“真可惜她没干成。”坐在马丁边上的一个农妇小声说。
马丁这辈子只住过一次院,那是他十四岁的时候——马丁发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每年都会发生一件没碰到过的倒霉事。他从城里回家的路上经过了一个游乐场。他父亲那时驻扎在德国,马丁和他哥哥克里斯托弗趁着寄宿学校的假期,离开那里的恶劣环境,到德国去过了个夏天。那个游乐场自然是德国人开的,这一点让马丁觉得更加害怕。他不知道克里斯托弗那天下午去了哪里,很可能是跟基地来的男孩子们在玩板球。马丁见过这个游乐场晚上的样子,那种灯火、气味和叫喊就是博斯会喜欢画的反乌托邦题材的绝佳模型。在日光里,它倒没有那么吓人,而他父亲的声音又一如既往地在他脑中出现(真是不幸),叫喊着:“孩子,正视你所惧怕的!”
于是他付了门票钱走进去,蹑手蹑脚地在那些丰富多彩的游乐设施边上打转。他怕的其实不是游乐场的氛围,他怕的是那些游戏设备。他年纪更小的时候,看到操场上的秋千都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零钱,在小吃摊上买了个Kartoffelpuffer。他对德语并不熟悉,不过Kartoffel这个词他还是拿得准的。油炸煎饼非常油腻,吃在嘴里有种奇怪的甜味,咽下肚后像铅块一样压着他的胃。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父亲的声音真不该又在他脑中响起来,而且当时他正好逛到了一架巨型秋千面前,那秋千的样子像只船。他不知道这种设备用德语怎么说,英语他是知道的,那是海盗船。
海盗船忽起忽落,在空中划出阔大得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抛物线,坐在船里的人们的尖叫声也随着这艘船起落的轨迹此起彼伏,每一次都像是词头的Kartoffel意为“土豆”。突然被恐怖给攫住了似的。不要说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实体,光是想想海盗船就会让马丁心生恐惧,而越是让他恐惧的事物他便越要照父亲的意思去正视。于是他将吃剩下的Kartoffelpuffer扔进垃圾箱,付了钱,登上了那艘船。
后来是他父亲把他从民用Krankenhaus里带回家的。他被发现浑身无力地倒在海盗船里,已经失去了意识,于是被送往了医院